你听我一句真心话,小妙是个好女孩,她深着爱你必能带给你幸福;我不爱你,只会带给你痛苦和不幸。”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小蕾吗?小蕾竟以朋友贴心的方式和他平等对话,并且坦然地自我反省……
这两个月来他终于看到她的改变了,是因为生活种种的挫折磨平她三小姐的骄气和锐气吗?
“如果我不在乎孩子的事,也不介意妳不爱我,还是坚持爱妳呢?”
“御浩常说你是面冷心善的人,虽然想法奇特,却是热心肠的,我今天感受到了,也很感动。”她婉转中带着坚定说:“但真的不可能,你若不能把我当成一般朋友,我只有离开娃娃看湖,到更远的地方去,免得害了你和小妙。”
然后下次就再也没有这么幸运巧遇她了……他等于是她目前和世界唯一的联络桥梁,御浩能否顺利且快迅找到她,全在他一念之间……
御浩的朋友之义是没话说的?无视于身分差距待他如兄弟;御浩会上观察名单一部份也和他寄去的反政府信件有关,御浩不但没有怪怨,还为他冒险带钱尽孝心。基本上,他不愿做出对不起御浩的事。
而小蕾呢?如果她今天还是不客气地羞辱他,依他脾气或许会硬碰硬地和她纠缠到底。
但她整个人突然变得真挚友善了,像又回到十岁以前把他当成朋友的她,拿出婴儿画像时更有揪人心肠的脆弱感,使他不忍再对她有任何的伤害。
他晦暗的心慢慢明亮了……
再怎么样,也不能失去这两个好朋友吧……
儿童博物馆是一栋五层楼的大建筑,各分成不同的主题区,李蕾能顺利在这儿工作,全因芬妮家族的引荐。她本身专长在艺术及装饰设计方面,所以分在新开发的娃娃屋这个领域。
娃娃屋展示在一格格玻璃柜里,做得精致美丽维妙维肖,从各个年代到各种文化国家的都有。
御浩穿梭走过,心里仍想着廖文煌告诉他有李蕾消息时的惊讶和喜悦,有着上天成全的无限感谢。
“我两个月前就遇到小蕾了,但你们已经分手了,我才没特别说。”廖文煌还主动解释。
“都怪我,到最近才知道小蕾和家人失去联络,辞退工作的事都还没办完全就跑来了,你给了我最好的消息。”御浩当然不晓得他曾别有心思。
他走到最底的一间教室,有一群学龄前的孩子正在画画,他看到小蕾了,他三年不见的小蕾!
她似乎没什么改变,及肩的头发扎成一束,瓜子脸圆些,杏眼儿长些:而某些方面似又改变许多,如很有耐心地指导每个孩子上色,娇娇女的影子淡薄了,多了一份以前没有的从容娴定。
她以前绝不碰孩子的,这转变是因为毫无准备就当了母亲吗?
御浩不禁热泪盈眶--
李蕾走向另一排时,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男子,那俊朗有神的眉目如闪电般直劈过她的心--天呀,是御浩吗?
认定了是幻觉,又瞄到隐在后面的廖文煌,那就不是幻觉了……
果真是御浩吗?她再也镇定不下来,恰好一节课结束,父母来领孩子,她心慌意乱极了,完全弄不清约翰、玛丽的往他们手里胡塞一通。
“小蕾--”他也向她伸出手。
不行!不是现在!
她把工作服丢给助手,自己往边门冲出去,脑海里不断出现的是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的情形--
霭光暖暖的初秋暮色里,他埋首写文章,心中正盘算要瞒着她去安娜堡,而天真傻气的她还心满意足地靠偎在他身旁,眼前一切风平浪静,不知道那晚将是永远的分离。
没有话别、没有解释,什么都没有的戛然而止,是恋人最可怕的梦魇呀!
中间已过三年了吗?她差不多忘记要如何和他说话了,愤恨怨骂太多了,娇嗔撒泼又不会了,世界整个翻转了要怎么办?
她奔到员工才能来的小办公室,御浩不管也跟进来,男人脚程快,他一下抓住她的手臂,稍使个力道,她就转过身来撞到他怀里。
这不是她少女时代偷偷幻想过的代表占有欲的好来坞式动作吗?
但她此刻笑不出来,一碰到他的胸膛眼泪就喷决出来,且像受了极深委屈的小女孩般悲嚎大哭,哭她从十岁认识他以来每日忍下的害怕与忧伤……
雨和泪,玩了十六年的游戏,那首歌唱着,多少次看见泪水从眼里流出,以为心中不再有阳光,给我一个答案,爱人,我需要一个答案呀!
“对不起、对不起……”他紧紧拥住她,哽咽不止地反复说。
“我……真的把……婴儿弄丢了……”她只哭得更悲痛。
廖文煌静悄悄地合上门,不知何时,他的眼镜片上也一片白雾茫茫。
回家的一路上她都没说话,因为声音哭哑了,眼睛灼涩着,全身有种拧乾隆的疲累感,世界上有一个能让自己尽情哭到地老天荒的人是幸福的,虽然那个人多半也是哭的原因。
御浩手握方向盘,断断续续叙述这三年,他如何兴奋地拿着纸巾信飞到华盛顿、为何在最后一刻选择不见面、以为有家人照顾的她会幸福快乐,心情黯然地离开波士顿、辗转到柏克莱一位同情他际遇的美国教授那儿埋头苦读等等。
回到她的公寓,她依然沉默不语,他轻声说:
“从小被人夸奖聪明优秀、妳心目中伟大英雄的我,把一切弄得一团槽了,是不是?妳能原谅我吗?”
“我想了很久,就归一句话,你们都认为我幼稚无知,凡事不必与我商量,不相信我能和你过苦日子,怕我拖累你。”李蕾语气带着凄然。“可是你看,我天天说要住六个卧室的大房子,但也能住一个卧室的狭小公寓呀!”
“我们是把妳当成禁不起风吹雨淋的小公主,所有决定都居于对妳的爱护和不忍。”他由身后抱住她,叹口气说:“妳知道吗?最初也是妳这点看来稚气无知的脆弱深深吸引我,让我不自觉地爱上妳。”
“稚气无知的脆弱,却也让你离开我,让我失去了孩子……”那最痛的部份袭上心头,她说:“我弄丢了孩子,你一定怪罪我吧?”
“我更怪罪自己,如果知道妳怀孕,无论如何都会带妳走的。”他低声说。
李蕾拉开他的手,转身细细看他掩不住悲伤的脸孔,所有的悔恨误解错失怨怪,都抵不住这样的伤痛。
她拿出心爱的婴儿画,放在他手中说:
“这是小舟刚出生一个星期,我用尽所有的记忆力来画了……我为他取名叫小舟,是因为小独木舟镇的时光和这条独木舟河……还记得你说的那句话吗?有一条很小的小溪,刚好划很小的小舟……他是不是很可爱呢?”
御浩触碰着油彩,恨不能孩子骨肉活生地就抱在手里。他暗哑着说:
“我们王家排字是“永锡浩恩”,他是恩字辈,应该叫王恩舟。”
“恩舟……恩舟很奇妙呢!”她试着将声音放得很平静,不露出一点悲意。“生他的时候,下了好大好大的雨,而且连下好多天,道路淹水了,森林也看不见。本来孩子一生下来,很快就有人接走,但因为那场少见的大雨,外面的人进不来,小舟就放在我身边大概有七天吧……他好小好小呀,眼睛常常睁不开,睁开了黑眼球就往上翻,我好怕他变傻,就一直唱歌给他听,让他眼球能定下来看我……他的肺部和呼吸都不太好,塞了鼻也哭不出来,我只好一直盯着他,鼻子小脸一皱了,就为他通气……我找小舟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平安活着,因为他好像生病了,我们的littlecanoe就自己独自流走了……”
还是哭了,眼泪怎么流不完呢?
“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御浩眼角湿润,再也说不出话来。
天慢慢黑了,李蕾因极度疲累偎在御浩怀里睡去,手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真的,她已经三年不曾好好睡一觉了。
他轻抚她的头发,也许那年悲愤乱剪过的,薄黄了许多,没关系,他会让它回到原来的柔亮乌黑。她身上淡淡散出的,已不纯是当年的富贵香气,还掺了一点油彩粉蜡、山林湖水和平常家居,他依然喜欢,或许更喜欢了,因为多了一种岁月恒久和细水流长的感觉。
他们已在欧本镇住了四天了。
李蕾曾来过这小镇寻找两次,实在是中西部的小城太相像,而她的记亿又太模糊,没想到这是接人的地点。
有了定点目标,她很快找到那座加油站,虽然秋天里黄叶飘飞下的样子,非常不同于冬天的大雪覆盖,但也没有摇头说不是的理由。
站在加油站前,左右是笔直道路,前面是大片森林,当年往哪个方向走、走多久多远,都没有概念。
他们四处询问关于“天使之家”和红色谷仓,答案都和李蕾从前得到的一模一样,没听过和不知道,
回到旅馆时李蕾非常沮丧,御浩因台北飞来尚有时差而疲累入睡后,她仍然辗转反侧,一会握他的手,一会靠在他胸前,到快天亮前才勉强闭眼。
蒙胧之中,她彷佛听到极淡远而不真切的呜呜声,像某处隐藏的一首悲伤的歌,而那首歌愈来愈清楚地传到耳内--
“火车!那是火车声!”李蕾由梦中惊醒说:“那些下雪的夜里,我和芬妮听到的,除了猫头鹰的呼呼声外,就是火车的鸣呜声,“天使之家”旁边有火车铁轨经过!”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到镇上的图书馆,寻找更详细的地方资讯,结果事情比想象中的诡异,馆长说欧本镇的火车站已废弃十年,早就没有火车经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