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小猫终于还是被收养了下来,没多久,跳蚤也被DDT粉所扑灭了。但,每次他看到这只小猫,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就会爬上他的心头。第三次的争执忘了是怎么发生的了,但它不但来临了,而且还闹得很厉害,他们有三天彼此不说话,直到她轻轻问了一句:“那家古董店能不能再卖给我们一次同样的石榴花瓶?”
他赧然的握住了她的手,又一次和解。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一次次的争执接二连三来了,逐渐的,连“石溜花瓶”四字也不能获得效果了,因为,在倔强之中,他们谁也不肯轻易开口说出这四个字,好像只要谁先说这四个字,就代表谁先道歉似的。于是,当争吵越来越多的时候,“石榴花瓶”反而成了他们绝口不提的四个字。潮声30/50
一年年的过去,他们成了一对最平常的夫妻,争吵、打架、呕气、不说话……她摔东西,和邻居们打麻将,整日家里炊烟不举。他寻芳于酒楼舞厅,彻夜不归。他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见了面,就彼此板著脸恶言相向,他们早已忘了初婚时的梦想,忘了那些甜蜜,更忘了“呢喃集”和数星星的夏夜。他再也找不到她款摆腰肢,用扫帚在地上画弧度的娇柔之态,她也看不到他欣赏和赞许的眼光。一切往日的事迹,早像被风吹散了的烟,一去无痕了。
终于,在一次大争吵之后,他们同意了暂时分居。
这天,她收拾她的东西,预备到南部去,他坐在沙发里抽烟,望着她毅然的整理行装。五年夫妇生活,就这样结束了,心里不无感慨。她低着头,默默的把抽屉里的衣服放进小皮箱里去,空气沉闷而凝肃。
忽然,“哐啷”一声轻响,他吃了一惊,看到她从抽屉里抱出的一包衣服里落下了一包东西,用一条翠绿的纱巾包扎着。这声响显然也使她吓了一跳,她俯身拾起这包东西,略一迟疑,就打开了纱巾,里面却赫然是那只石榴花瓶的碎片!他从不知道她保留着这些碎片!这使他在惊异之余,心里立即掠过一阵酸楚和迷惘的感觉。往事依依,如在目前,他的眼睛模糊了。
她也垂著头,对这堆碎片发怔,好半天,室内一点声音都没有,两人的目光都定定的停在那石榴花瓶的碎片上。好久之后,她颤巍巍的拿起一块碎片,注视著破口之处,大大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光。
他伸手碰碰她,她一惊,转过泪眼迷离的眼睛望着他。他说:“为什么留着这些碎片?”他的声音出奇的温柔。
“那时候——”她轻轻的说:“我以为或者可以补起来。”
他定定的望着她,忽然觉得像头一次见到她时那样紧张惶惑。他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
“我以为,现在还可以补好。”
“是吗?”她怀疑的问。
“一定的。”他说:“让我们来把它补好,一个好的修补匠可以完成这份工作。然后,我们应该写下‘呢喃集’的第一章,我们可以叫这第一章做‘石榴花瓶’。”
她喊了一声,纵身投进了他的怀里。恍惚中,他们好像又回到新婚的时候了。终身大事
“哎,你知道,绮珍今年已经二十二啦,叫名就是二十三了,怎么能够不急呀!我从没有看过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一天到晚埋在书堆子里;你看隔壁家的沈小姐,来来往往的男朋友那么多!绮珍呢,大学都快毕业了,模样儿长得也不错,就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绮珍刚刚走进大门,就听到母亲尖锐的声音,知道母亲又在向父亲唠叨她终身大事的问题,不禁紧紧的皱了一下眉头。走上榻榻米,看见母亲正站在父亲的书桌前面,手里拿着一块抹布,一连串的诉说著。父亲戴着眼镜俯著头在看书,眼睛盯在书本上,显然对于母亲的话有点心不在焉。根据一向的经验,绮珍知道在这种情形下,最好赶快溜进自己的屋子里去,以免母亲转变说话方向。但,母亲已经看见她了,立即转过头来望着她说:“哦,回来啦!”“嗯。”绮珍应了一声,低着头,手里紧握著刚从学校图书馆里借来的一部《大卫·高柏菲尔》,急急的向自己房间里走去。可是,母亲却叫住了她:
“你今天晚上没有事吗?”“今天晚上?”绮珍站住了脚,不解的望着母亲:“没有呀,怎么,你有事要我办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今天晚上不出去吗?你知道今天是周末,我听隔壁沈小姐说国际学舍有舞会,我以为你也可能要去的。”母亲说,眼睛紧紧的注视着她。
“哦,你知道我是从来不参加舞会的。”绮珍垂着眼帘,不安的说,把书本抱在胸前。
“你是怎么的呀,一天到晚只知道看书,你想当女博士吗?也到了年龄了,怎么对自己的事一点也不留意呢!我从没有看过像你这种年龄的女孩子,会连舞会都没有参加过!”母亲比画著说,眉毛挑得高高的。
绮珍涨红了脸,轻轻的跺了一下脚说:“你不要嚷好不好?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给人家听到了还以为……”
“人家听到了怎么样?你长得也不错,为什么……”
“我说,”一直沉默著的父亲突然开口了:“你算了吧,管她呢,让她自己安排吧,她年龄也不大,你操什么心呢?还是随她……”“随她?”母亲又叫了起来:“二十三啦,你还说不大,要七老八十的才算大呀!哼!只有你这样的老书呆子才会养出这样的小书呆子女儿来!”
母亲愤愤的挥着抹布去擦桌子,一面嘴里还不住的唠叨著,绮珍抱着书本退到自己的房间里,拉上了纸门,在床上坐了下来,禁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床对面墙上的一张镜子里,反映出她清秀的脸庞来。她抬起头,在镜子中打量著自己;修长的眉毛,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和小小的嘴。正像母亲说的,她长得不错,只是略嫌清瘦了一些。她用手从面颊上抚摩到下巴,深思的注视著镜子。她不了解,为什么母亲总要急于给她找男朋友?其实,在学校里并不是没有人追求她,但她总觉得和他们很隔膜,好像永远不能谈在一起似的。而且,她也从没有考虑过婚姻问题,如今,她大学快毕业了,母亲却一天比一天噜苏了起来,她不懂,为什么天下的母亲都要为女儿操上这份心?
一星期后的一天,她才从学校里回来,就看到母亲坐在客厅里,聚精会神的翻著一本衣服样本,看到了她,立即带著一种无法掩饰的兴奋喊了起来:
“绮珍,你猜今天谁来过了?……赵伯母!你还记得赵伯母吗?就是你爸爸的朋友赵一平的太太。”
“哦,她来有什么事吗?”绮珍不大发生兴趣的问。
“没什么事,她来看看我。绮珍,你知道她有一个儿子在美国留学的吗?今年春天她这个儿子回来了,名字叫赵振南,你知道不知道?”绮珍摇摇头,竭力按捺住心里的不耐烦。
“哦,今天赵伯母看到了你房里那张放大的照片,喜欢得什么似的,说你越来越好看了,又听说你大学快毕业了,更高兴得要命,说好说歹的一定要见见你,后来才约定下星期六晚上她请我们吃晚饭。你说,这不是很好吗?”
绮珍不安的望着母亲那张堆满了笑容的脸孔,心里已经了解到是怎么回事,不禁大大的反感起来。她生平最怕应酬,何况这次赵伯母请客的内容似乎不大简单,如果他们想给她硬拖活拉的凑合上一个男朋友,这该是多么别扭的事!其实,她也不过二十二、三岁,何至于一定嫁不出去了,为什么要他们瞎操心呢?绮珍感到非常的不愉快,皱著眉不说话。母亲又自管自说了下去。“我刚才看了一下你的衣柜,里面全是一些白的蓝的衣服,就没有一件颜色鲜一点的,这些衣服怎么能够穿到人家家里去呢?我想你还是做件新的吧,我箱子里还有一件大红的尼龙纱,就给你吧!来,我们来选一件衣服样子!”
“哦,妈,”绮珍不耐烦的说:“何必那么费事?我根本就不想去。”“不想去?不去怎么行?人家好意请你吃饭,你怎么能不去呢?哦,你看这件衣服样子怎么样?用大红的尼龙纱做出来一定很漂亮!”绮珍对那件衣服样子看了一眼,那是件大领口窄腰身的裙子,画报上的模特儿有一个曲线玲珑的身材,衣服裹在身上显得非常性感,绮珍恶心的回过头去说:
“算了吧,我怎么能穿这样的衣服!”
“我看就是这一件最好,这样吧,今天晚上我就陪你到裁缝店去做,就决定做这个样子好了。”母亲斩钉断铁的说,脸上流露出一股得意非凡的样子来。
“哦,妈。”绮珍无可奈何的坐倒在沙发椅子里,她无法想像自己那纤瘦的身子穿上那件奇形怪状的衣服会是一副什么样子。但是,母亲似乎并不再需要绮珍的意见,她轻快的收起了衣服样本,就走到卧房里去翻寻那块大红的尼龙衣料去了。约会那一天很快的来临了,虽然赵家请的是晚饭,但,刚吃过中饭,绮珍的母亲就忙碌了起来,她亲自帮绮珍熨衣服,从衬裙到外面的红裙子,都熨得平平的,连一个褶都找不出来。绮珍在旁边看着母亲忙这忙那,抵不住的说:
“妈,你这是何必呢!”
于是,母亲长长的叹一口气说:
“唉!你们这些做儿女的怎么能了解母亲的心哪!”
下午四点不到,母亲就逼着绮珍换上了新衣服。那件尼龙纱是半透明的,颜色红得像一团火,上面还缀了许多银线,随便一动就是亮光闪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