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近亲血缘生下来的我全身都是诅咒。”他的声音尖锐的拔高,发出刺耳的分岔。
“你不是!”她坚定的驳斥。
“我是!”咬着牙,语气却比地板还要冷冽。他很痛,却要假装不痛。
“不要说了吧,我可以不听的。”
“让我说,以后……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股勇气!”
“好……”她抚摸着他冷凉的背。
“我的血统是家族里不许被提起的禁忌,小时候所有的人都当我是怪物,把我孤立,家中的长辈更是严格禁止任何人跟我往来,对他们来说,我是不存在的,我的存在是可耻跟龌龊的象征,唯一敢跑来找我玩的只有见过一次面的善咏……”
是他那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个性稍微拯救了他。
“……我十岁离家,当过跑堂、放牛羊、乞儿、挑夜香、睡猪圈,还被凶恶的大鹅咬伤,万念俱灰的时候遇见教我奇门八卦布阵功夫的师傅,我那时十二岁了,还不识字,完全摸不清北斗天罡、七星布局,环环相扣生生不息的道理,师傅把我绑在天山顶,要我对着天上衡星,一天只给一餐饭,足足七七四十九天,天山顶终年寒雪铺天盖地,除了觅食的野狼大熊毫无人迹。
“第二年干暑又把我往玉门关外的火炎山上送,让我明白大自然节气天干地支的循环,第三年才教我读书认字,往后七八年我都睡在星空下,从来没进过有屋檐的房子,师傅说观天体运行,可窥天下大势分合……春夏秋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师傅说我学成可以下山了。”
阎金玉听得入迷,虽然有心痛不舍,听到惊险处也替他捏了把冷汗,却听得欲罢不能。
“学成下山我无处可去,意外碰到出门打猎的善咏,在他家住了一个冬季又离开,直到萧炎将我介绍进了丞相府。”他还深深记得善咏不由分说的扯他回家的表情。
“是他?!”还真是出人意外。
“嗯,当时阎丞相正在招兵买马,他立誓要进丞相府。”阎瑟夺取江山的图谋如此明显,跃跃欲试的人不知几希。
“他对我爹还真忠心不贰呢,把你也扯进来!”
“他的野心我不清楚,但是富贵险中求是每个身为男人都有的志向。”
“我看你一点都不像,住的是最小的院落,吃的是人家剩下的。”
“不管怎样的年代多得是头无片瓦的人,有得吃、有得住,对胸无大志的我来说就很足够了。”他一点也不讳言他的懒散。
没钱、没地位、没有梦想。他的小娘子到底看上他哪里呢?
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从来没有这种使命感。
他以为独来独往就是今生的写照了。
然而,如今却多了他想捍卫的珍宝。
他要她。这半生,从没争取或想过要独占什么东西,唯一,就是她。
“你好聪明啊……”
“你不觉得我很自私?”
阎金玉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问:“你现在快乐吗?”
他沉思了下,坚毅的点头。
“那不就是了。”
“一般的女子不都要夫婿觅相封侯?”
“有钱有势就真的幸福吗?”她欲言又止,眼蒙着说不出的痛。“我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我从来没看过他对谁付出真心,无上的权力容易蒙蔽人的眼睛,他是我的爹,身为子女我不应该批评父母,但是,我宁可只要一份简单却可以到永远的爱情。”她才是真正自私的人吧……可是感情本来就无法分享。
她不恨父亲绝情,只是不明白专一的感情为何这么难。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照顾你一直到我变成没用的老头子。”
“真的?”
“我发誓,一生一世就对金玉一个人好,绝对不看别的女子一眼,我会宠她,听她的话,就陪她一个人睡觉,绝不食言!”
阎金玉笑得满足而甜蜜。
他记得,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这比任何珍珠宝玉都要来得可贵。
“老头子。”阎金玉阖上眼,说了太多的话,她累了。
“不是现在就叫啦!”就是不让她睡。太看不起他了!
“老老头。”闭着眼睛的她嘴角含笑。
程门笑撑起身子,发动攻击。
这一夜,好长,却也突然间卸下了什么……
教学告一段落,学生们一个个跑光了。
农家的小孩要放牛,要帮忙家务,要带弟妹,能够天天来两个时辰的课已经是不容易。
善咏靠近,冷不防捏了程门笑一把。
“你做什么?!”程门笑不明所以。
“我在确定!”瞧着手掌心,“确定你是我认识的那个程门笑吗?”
“我没变,我还是我。”
“你庸庸碌碌跟地上的蚂蚁没两样。”他的英明神武,他非凡的才能呢,不会真心想葬送在这不毛之地吧?
“传道授业解惑,这是百年树人的大业,没什么不好。”程门笑瞥他一眼,照旧收拾他的物品。
“我要不是亲眼看到……以前你不是最讨厌小孩?”当先生,枯燥乏味的生活,亏他忍受得下去。
“我厌恶的是我的血统!”提到过去,他的手停了。
“你有一身精采绝学,太浪费了。”如果说天下道雷来劈他他还不会这么惊讶。
“我不也都传授给你了,哪里可惜、哪里浪费了?”他毫不在意。
“你教是教了……”可是,他连最基础的《易经》都咽不下去。
天资不同,勉强不来的!
“那不就结了。”
哪是啊,想他人中龙凤,不知道拜过多少师傅,一身功夫炉火纯青,但是要伤脑筋的学问怎么都做不来,点石为将、洒豆成兵、移花接木、役物大法,又不是天桥下耍把式、变戏法……不是谁都学得来的。
痴缠着要机关阵法是想多把程门笑留在家中,留一天算一天,不是有心觊觎他精妙的机关学问。
他发誓,以后绝对不拿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回去吃饭吧,金玉在家等着。”程门笑可不管他心中有多么的波涛汹涌,他肚子饿了。
善咏追上去。“师傅!”
不让善咏多说什么,“真要看不习惯你还是回家去吧,你到处乱跑,家里又要浪费人力出来找你。”
“我管他谁来找,就算天王老子我也不怕,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只是,你变得好多。”让他不敢置信。
“我已经忘记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你也忘了吧!”
看着一手拿书,一手拎着袍角的程门笑,善咏摇摇头。
他认识的程门笑曾经浑身戾气,叫人望而生畏,现在,依旧是沉静的眸子,黑白分明的眼珠,他变得冷眼旁观,事不关己。可是瞧瞧……站在门口的师娘一出现,什么淡然,什么旁若无人一概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来的温情。
他该绝倒吗?
还是,情在不能醒?
“你发什么呆,进来吃饭了。”程门笑“用力”的把善咏捏回来。多用了几分力是应该的,利息咩。
“啊……”善咏吓坏了,看着被掐过的手腕不能自己。
进了家门。
打击迎面又来--
“怎么又来一个吃白食的!”清水婶可不欢迎。
夫妇俩已经很不事生产了,又多个唇红齿白的一张嘴,这下她还有多少东西可以带回家?
“你这没大没小的下人!”打击中还没恢复的人口气也很差。
没见过恶人的清水婶果然立即闭上嘴。
一个早晨下来让善咏心脏停止跳动的事件更多……
当他看见会帮忙布菜的程门笑,负责洗碗的程门笑,最后看见他拿起扫把扫地……
形、象、破、灭!
第六章
木板门打开,乘隙缝钻进屋子的冷风就叫人用力的打了个喷嚏。秋来得早,早晚温差很大。
鼻子没揉完,双眼被一双轻软靴子给遮去视野,慢慢抬眼,对上鹰勾鼻还有鹰也似的眼。
“不请我进去坐?”紫狐皮裘、紫毡帽,优雅中却见几分狼狈。详细一看,用无数美丽紫狐织就的皮裘上居然破洞连连,像是被巨大的捕兽夹扑杀过,俊美的脸庞虽然很用力保持干净了,却因为昨晚曾有场大雨,湿气很重的黄泥还有几小块沾在他的美人尖上。
他极力掩饰显得欲盖弥彰。
“你来是客,应该的,不过,陋室不好招待贵客,外面谈就好。”这时的他不得不庆幸每天都要睡到太阳爬上屋顶的阎金玉还在温暖的被窝里。
男人对男人,这样好说话。
他瞧了眼屋内,仔细的关上门。
“我不想拐弯抹角,你也不笨,我就开门见山的说。”萧炎并不想花太多时间,他有把握能将此行任务圆满达成。
程门笑不语,提脚往外走。
“你就这么保护阎大小姐?”连一点风声涟漪都不让她知道。原本,她应该是他跃龙门的跳板。
“那当然,她已经是我的妻,维护她是我为夫的责任。”
“我跟你不同,我不需要那种累赘的温情!”他胸怀大志,放眼天下,儿女私情算什么?!不值一哂!
“人各有志,不勉强。”他从来都不是会意图去改变说服别人的人,人各有天命。
“把阎大小姐给我,让我回去复命,回去后我可以在丞相面前替你开脱罪行。”两人保持着一前一后。萧炎并不想继续散步,他煞住脚。
“你来当说客?”
“答不答应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