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一转,又缓缓躺了下去,心中暗道:他既知我有病,打不索性装出病势模样,看看她如何处置守我?闭上双目,但装睡去。
那知这一装睡,竟又真的沉沉睡去,待他醒来时,房中已燃起烛光。
启目望去,只见一角水案上,红烛融融,阴阳罗刹一手支颈,望着烛火出神。
林寒青轻轻咳了一声,道:
“天色很晚了么?”
阴阳罗刹先是一怔,继而微微一笑,道:
“初更刚过,你醒来很久了?”
林寒青道:
“我刚刚醒来、”
阴阳罗刹缓缓站起身子,捧起案上一个王杯,行了过来,说道:
“这一杯冰糖莲子汤,你吃下去。”
林寒青接过玉杯,吃了一口,只觉杯中莲子,半生不熟,不禁一皱眉头。
阴阳罗刹汕讪一笑,道:
“我从来没有煮过食用之物,煮的不好吃,你要多多担待。”
林寒青道:
“煮的很好。”大大两口,完全吃了下去。阴阳罗刹道:
“我煮了一锅饭,下面烧焦了,上面还未煮熟,难吃死啦!”
林寒青道:
“我腹中正感饥俄,快些取来食用。”
阴阳罗刹犹豫了一下,道:
“要是不好吃,可不能骂我。”转身而去,捧来饭菜。
林寒青已然下了木榻,据案大吃起来。
这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坏一顿饭菜,一盘鸡妙的一半生,一半熟,一锅饭吃起来一股焦昧,但他腹中饥饿,倒是吃的津津有味,一口气连吃了三大碗饭才放下碗,笑道;“很好吃啊!”
阴阳罗刹娇声笑道:
“我知道你放意让我心里快乐,才这般故作违心之言。”
林寒青道:
“就算我故意要你快乐,但也不能装的一口气连吃三大碗饭。”
阴阳罗刹一笑而起,捧起碗筷,缓步而去。
林寒青好起身来,舒展一下双臂,心中暗道:似这般清静无为的生活,能过得数十年,倒是欢乐的很。
只见阴阳罗刹双手捧了一只玉杯,走了进来,说道:
“吃杯茶吧!”缓缓把茶林放在木案上。
她的举动温柔至极,小心翼翼,生恐惊骇着林寒青一般。
林寒青取过茶杯,喝了一口,登觉满口清香,暗道:不如她在何处?采到这样的茶叶。
阴阳罗刹柔婉一笑,道:
“好喝吗?”
林寒青道:
“好喝得很,在下生平来曾饮过这样好的香茶。”
阴阳罗刹道:
“这是西域天山绝峰的香芝叶,你自然不容易喝到了。”
林寒青道:
“香芝叶,这等珍贵之物,你从那里得来?”
阴阳罗刹笑道:
“比物我收集的很多,如是咱们能够终生相处,足够终身受用。”
林寒青暗道:口气太大了,我终身一世吃茶,岂不要数十斤以上的香芝叶,就算收集丰富,也是难有这许多,心中不信,口却不言,星目顾注,微微一笑。
阴阳罗刹道:
“你笑什么?可是有些不信么?”
林寒青道:“如果不作违心之伦,却有些不大相信。”
阴阳罗刹道:
“哼!你可是认为满杯茶中,尽是香芝叶么?要是如你猜想,那也就不算名贵了,一杯中放上一片,已是满室生香,连吃上三个月,香气深入体内,行经之处,自带有一股袭人的幽香。”
语气微微一顿,笑道:
“可惜你这张脸生的太难看了,如果你生得好看一些,再满身带香气,不知要制造多少风流韵事。”
林寒青道:
“塞翁先马,焉知非福,如不是西门玉霜毁了我的容貌,好何能遇上姐姐呢?”
阴阳罗刹道:
“那西门玉霜这般害你,待你随姊姊学成武功之后,把她杀了就是。”
林寒青道:
“当时我心中虽然恨她入骨,但此刻想起来,却又怨恨尽消了。”
阴阳罗刹道:
“那为什么?”
林寒青道:
“如不是她毁了我的容貌,我如何有此刻这平静的欢愉生活?”
阴阳罗刹道:
“此刻你很快乐?”
林寒青道:
“我生于苦难,长于忧患,自我记事以来,从未有过片刻平静,欢愉的生活。”
阴阳罗刹起身笑道:
“我要出去一下,天亮之前,回来接你上路,”
林寒青原想追问她深更半夜中到那里去,但话到口边,有忍下去,淡然一笑,道:
“姊姊请便。”
阴阳罗刹轻轻叹息一声,缓步走了出去。
林寒青等候了一刻功夫,估计那阴阳罗刹已去,扬手一掌,熄去那木案上的烛火,慢慢下了木榻,只觉心中疑案重重,难以自解。
他缓缓在木案旁边坐了下来,忖道:这阳阳罗刹是谁呢?她好像很忙碌,如若她不当真是一位从未和人接触过的孤伶人。如何会这般忙碌?白惜香说得不错,她定然是戴着人皮面具,掩去了本来面目来戏弄于我。
一想起白惜香,突觉脑际中闪起一道灵光,记起了白惜香临行前留下之言,说要见她就到太湖埋花居。
下面还说些什么?林寒青已无法记起,但埋花居三个字已够人想来惊心,为什么这三个字用的是这样不祥。
白惜香柔弱娇躯,恰似那一朵将要凋谢的花,埋花后,岂不是暗示她葬身之地。
一股强烈的冲动,由心底泛升而起。暗道:我一定得去见她,也许去的晚一步。即将成抱恨终身的大憾。
念转意决,霍然站起,暗中运起功力,随手在木案上写道:“我去了”三个大字。
他也不知自己的指力,是否已深刻于木案之中,只是聊尽了告别的心意而已。
一刹那间,阴阳罗刹在他心目中地位,急剧的直线下降代之而起的是那弱不禁风的白惜香。
轻启了微掩的木门,抬头望望满天闪烁星光,林寒青暗中运功戒备,缓步出了蓠门。一路行去,也不见有人拦阻,直待行出了二里之外,林寒青才加快脚步,施展轻功提纵身法,直奔太湖而去,他自知脸上疤痕难看,如是招招过市,必将引起万人侧目,索性昼伏夜行,走的又都是偏僻的小径。
这天,天色大明时分,到了太湖岸畔。
抬头看烟波,一片浩瀚,心中暗暗忖道:太湖三万六千顷,水域辽阔,水域辽阔,这埋花居在太湖何处?
他一路上夜行赶路,但此刻却是不得不找人问道了,但想到自己,这丑怪之容,和人搭话,必将吓人,只好掏出一决绢帕,包在脸上,直向那渔舟停泊之处行去。
这时,正是赶赴早市之时,大部渔人都担着鱼担,接踵成队而行。
林寒青借绢帕掩面,守在道旁,见一个年老的渔人行来,抱拳一揖,道:
“借问老丈一声,这太湖附近可有一处‘埋花居’么?”
那老人放下鱼担,望了望杯寒青道:
“埋花居?老朽在太湖打鱼,打了三十多年,却从未听过有这样一处所在。”
林寒青呆了一呆,抱拳对那老人一揖,道;
“打扰了。”茫然向前行去。
湖边,泊满了渔舟,几个早起的渔家女,已然在炊作早饭,缕缕炊烟升起,又散入茫茫轻雾中,叫人分不出是烟是雾。
林寒青望那方项湖波,呆呆的出神,心中暗暗忖道:埋花居,埋花居,究竟在什么地方啊?千里碧波,浩瀚无涯,要我到那里去找呢?
太阳渐渐升起,金黄色的光芒,照在荡漾的湖波中,闪动起万道霞光。
林寒青一直望着那湖波出神,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
突然间,橹声作响,一艘快舟,驰近岸畔,也惊醒了呆呆出神的林寒青。
抬头望去,不禁一阵惊喜。
只见那快船之上,缓步走下来一个全身绿衣的少女,正是那白惜香身边的侍婢素梅,急急站起身子。迎了上去,道:
“素梅姑娘。”
他惊喜之下,忘记了自己容貌被毁,呼叫出声之后,才霍然惊觉。
素梅缓缓转过脸来,望了林寒青一眼,笑道:
“你可是林相公么?”
林寒青道:
“正是在下,姑娘怎……”
素梅接道:
“快请上船吧!有什么话,咱们上船再谈吧!”当先跃回快舟。
林寒青紧随着跃上船去,素梅立时摇橹而行,快舟裂开了一道水浪,直驰湖心。
快舟行入湖中数百丈后,素梅才回头说道:
“我家姑娘吩咐我和香菊,各弛快舟一艘,每日在湖畔巡行,接引相公。”
林寒青道:
“她怎会知道我来的这么快呢?”
素梅摇摇头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凡是我家姑娘吩咐的事,准不会错就是。”
林寒青道:
“你家姑娘才慧过人,她的言行,确非咱们凡俗之人所能想到。”
忽听素梅骤然一叹,眼圈一红,两行珠泪儿,簌簌而下,说道:
“这几日,姑娘病的很厉害,进食日减,逐渐消瘦,每日只念你林相公,我和香菊,夜夜对天祈祷。希望你早些赶来。”
第二章
林寒青仰天长长吁一口气,道:
“无道聩聩,不佑才人。”
素梅幽幽说道:
“据小婢和香菊妹妹默察情势,姑娘似是对自己的病情了解甚深,也许她自己早已知道了疗救之法,只是她不肯设法自救,林相公见着她时,还望能好好的劝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