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染病的时间,早于宫中的传染,他的传染,并不是直接传染,而是第三代或者第四代的传染——
岐阳突然有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想——莫非——
神歆在这个时候问了一句:“白公子是独自前来的还是与人同行?”
白温情微微一笑,“是独自一人。姑娘何出此问?”
“我看见公子腰间的玉佩,这个不是白公子自己的东西吧?”神歆不动声色,淡淡地道,“我记得白公子的笑龙玉是公子的象征之物,公子难道把它送人了?白公子不是曾经表白玉在人在,物失人亡?难道事到如今——忘却了?”
白温情低头一看,岐阳也看,只见他腰上挂着的,是一朵梅花形状的粉色的玉坠子——显然是女人的东西,而且系得有点零乱,显得系的人的仓促,或者漫不经心。
岐阳心中警钟大响——要出问题了!他本已猜到一种极其可怕的可能性,但是神歆却出口挑了出来。这个东西,显然不是白温情的东西,显然系的人也不是他自己,但他却说没有和人一路,岂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和谁在一起?为什么他要隐瞒?
神歆缓缓放下手里的酒杯,“白公子,我一向敬你是个多情而不滥情的人物,你请我饮酒,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诚意,但是,为什么?”她一字一句地道,“你是受制于人吗?”
白温情的脸色这一刻显得很尴尬,他拿着那酒杯,不知道该喝还是不该喝,僵持在那里。
“谁要你在这里请我们喝酒的?”神歆凝眸,神气很好,没有生气。
岐阳仰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懒懒地道:“你不说,我来猜好了。”他拿着空的酒杯——不是喝空的,是倒空的——在桌子上敲,边敲边道,和着他说话的节奏,“当当当”还说得铿锵有力,“皇宫里的斑蛊,是你传播的吧?我不知道谁叫你带毒进去的,他一定没告诉你这病传染,哦,不,这毒药的厉害,所以你纵然小心,还是不知道是隔着瓶子还是被其他受到传染的人传染,不久也病了。但是你既然是这么早接触斑蛊的人,自然病得也比人家早,而且你好运,你被传染的时候,宫里的病毒还没有自行变异,还没有衍生出并发肺炎的第二种Ebola,所以你拖了这么久没有死。”岐阳换了个调羹继续敲,仿佛对酒杯已经没兴趣,“当当当”地,“而我和神歆救回了你之后,你后面的那一位,必然觉得很震惊,所以你第二次来请我们喝酒,想必这酒是不好喝的,不好意思我倒掉了。”他想了想,歪了歪头,像只很聪明的知更鸟,“我告诉你,也许你后面那位本也是想把你一起毒死的,结果你被我们救了回来,他当然恼火了,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人可以解救Ebola之毒,所以呢,你就第二次变成了人家的杀人之刀。温情兄啊,”岐阳摇头晃脑,“你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被人欺负到这个分上,做人失败成这样,你不觉得很丢脸很可悲吗?”
白温情一张脸白一下青一下,还未开始说话。
岐阳又接下去说:“其实我很笨呢,早就应该想到,在我和神歆从宫里赶回名医山庄的时候,有个穿黄衣服的怪人,一路跟踪到山庄,居然没做任何事情。神歆说他是想杀你,所以才来杀她,但是一路上他又为何不杀?他难道不觉得在半路杀人要比在名医山庄杀人来得容易?我想来想去,有两个道理,第一,要么,那人本来想通过杀神歆杀你,但是到那时改变主意,想让你做现在这第二次杀人之刀,便不好让你在那时候死了;第二,要么,那个人有种特别的理由,不可以在半路上杀了神歆,但是他既然已经杀了第一次,为什么不能杀第二次?他曾经伤了神歆不是吗?惟一不同的就是,”岐阳耸耸肩,很自大地道,“车上多了一个我,他不能在我面前出现。”
话说到这里神歆都觉得有些好笑,“他怕你?”一个如此奸诈阴险恶毒的人,会怕岐阳?简直是笑话!
“他为什么不能怕我?”岐阳淡淡地道,“他说不定认识我呢,温情兄酒杯里的东西,那可不是大宋朝有可能有的,我既然都可以坐在这里,别人为什么不可以?这世界上,也许‘门’并不止有一个,路径也不止有一条。”
神歆缓缓地问:“白公子,我相信,这一切不是你自己的本意,那位——存梅姑娘——”她自然知道,当初那位黄衣人扬言是为了存梅喜欢白温情,所以为了要存梅回心转意,他要白温情死——但如果这一切并不是这么简单——
那么那位存梅姑娘却又是谁呢?
黄衣人又是谁呢?他有一身好武功,决非是岐阳那边过来的人。
白温情默然,他的一切还未开始,却已经在这两个人的眼光中结束了,“神歆姑娘好厉害的眼力!”他苦笑,笑得极苦,“岐阳兄好厉害的心志!好厉害的反应!”他本是受迫于人,现在被揭开了反而轻松,“我杯中的是斑蛊的解药,你们二位最好还是和我一起喝一口,以免中毒——这潘崔楼里里外外,都已经遍布斑蛊之毒了,若无解药,二位必然中毒。”
岐阳嘻嘻一笑,“你那个是提取液,我有比那个更好的东西。”他在身上一阵乱找,找出一个纸包,里面是几个药片,“对于病毒,与其使用抗生素不如启动人体的免疫系统,我最近在研究这个。”他很大方地把药片一分为三,“这个还没有经过检验,不过实验已经过了,是很见效的一种药,对于预防Ebola很有效果的。”他又耸耸肩,“不要不吃啊,这个药的成分贵得要死,这个药是不可能推广的,Ebola和狂犬病不同,不是常见的传染病,是军用传染病,我做出验方来,只不过是好玩,可惜不能拿来赚钱。”
神歆早习惯了他的“医言医语”,不以为意,拿起来就放进嘴里。
白温情也毫不怀疑地把药片吃了下去。
然后他开始说话:“我认识存梅,是一年之前的事情。”他说得有点陶醉,也有点感伤,“神歆姑娘你见过存梅,她是个很美,很有才气的女子。”
神歆点头,但是加了一句:“但并不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
“却是我见过的最多情的姑娘,她真的可以为月而哭,为花而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容易伤感、容易开心的女子。”白温情叹息。
岐阳大大地不以为然,“这样的女的,不是神经病,就是精神病,为月而笑,为花而哭?不是我说,温情兄啊,你也太‘温情’了,这么好骗的?哪里有人活得这么假的?她不用吃饭不用干活不用睡觉,就天天多愁善感啊?”那里像他的神歆,实际,懂事,清醒,又负责任,缺点就是也太不浪漫了一点,但是他不介意,浪漫可以慢慢教。
白温情被他一顿抢白,哑口无言,他爱了便是爱了,因为一刹那的心动,人已痴狂,怎可能再去分辨那样的情怀,那样的人儿,是真还是假?他红颜知己无数,却从未动过心,从未动过情,你又叫他如何学会防范一个爱哭爱笑的女人?
神歆知道他尴尬,轻咳一声,“但是存梅并不是你想象的如此多情善良的女子,她欺骗了你,是不是?”她知道她问得尖锐,但是,事已至此,纵然问得温柔,依然是伤害。
白温情深吸一口气,苦笑,“她——给我服了一种药——我吃了它,就必须要一直吃,否则,我忍受不了那样的痛苦——我不只是存梅的奴隶,还是药物的奴隶——”他低头,“所以——她要我把一盒东西放进皇宫中最靠近皇上的地方,我不能违抗,否则,她就不给我药。”
岐阳瞪大眼睛,非常怀疑,“什么药?给我看看。”
白温情苦笑,“我现在没有,除非——”
“除非你杀了我们?”岐阳问。
白温情点头,“但是,我已想过了,这样活下去,不如死了好,所以你们看破了潘崔楼的计划,我反而很轻松。”
“药是白色的粉末?”岐阳怀疑。
“是。”白温情奇怪,“你知道?”
“我的天,不会是可卡因吧?”岐阳苦笑,“难道鸦片战争要提早一千多年?”他喃喃自语,“其实也不稀奇,拿毒品控制人,那是最没创意的办法,却也差不多是最有效的办法——不过毒品也不是普通人可以随便拿到的,难道是一个医生?女医生?”他冥思苦想,“没有道理啊,假如是医生,我有什么道理不认识?”
“你又没有看到人,怎么会认识?”神歆叹气,这个人聪明起来极其聪明,笨起来极其笨,“她绝不是你们那里的人,最多十七八岁,是个腼腆的小姑娘,最多,是被什么人雇来骗人的,真正的背后人是谁,可能那黄衣人才能知晓。”
“但是为什么他会武功呢?还可以打败你?我为什么就不会武功?假如都是同乡的话。”岐阳满腹的疑惑。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花苦功在武功上,”神歆耐心地安慰他,“而且,圣香绝对不是一个名师,他自己的武功练得如何,我也不清楚,你跟着他练武,假如还练得出成就来,那才是真的奇怪了。”
“我知道圣香的武功不是最好啦,但是,”岐阳趴在桌子上干笑,“但是聿修说过要教我的,他是名师,真正的名师,只是我没学。”
神歆微微一震,聿修虽然朝中供职,但是那一身武功,早已被江湖传得神乎其神,他若要教岐阳,那可就真的是一等一的名师,但是,“即使是聿修教你,你也不可能达到他的境地,”她坚定地道,“那个人的武功,多半不是自己练的,是经过别人传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