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幽怨应无数。一往情深深几许?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据说,古人最喜欢红色,因为它象征喜庆,也因为它能一下子吸引人们的目光。
在这样一个初冬的时候,鲜艳的红像一簇簇火,燃烧得那么旺盛,沉沉的压住人们的视线,犹如一场色彩的火灾。
迎亲的队伍在宽阔的街道上行进,道路两旁挤满了雀跃的人群。
宁人也在这浩然的人群里,那一抹白色的影子无须掩藏便轻易的淹没在人海之中。
白马上的夏侯纯一身通天冠绛纱袍,冕服纁裳,俊美至于绝世难寻——
美,有时候很清很浅,只要疏落的一抹雪缎却生出莹莹光华;
美,有时候又极浓极重,非得用浓墨重彩方可泼出瑰丽的颜容。
骏马上的人无疑是两种美的极致,极端却又同等的契合。
唢呐震天动地的乐鸣,把初冬的冷寂刷落得点滴无余。
寻思着再不回去估计长卿要等急了,宁人提着刚刚买好的葱姜转身退出了拥挤的人群。
今天也是宁人和长卿的生辰。
算算时间的话,他们回来也已有五天了。长卿原本饱受折腾的身子也已经渐渐回转,到了今日,他看起来已是相当有精神了。
大家都起了个大早。
夜月和段风寻负责收拾桌椅和打扫,长卿和宁人负责厨房。
正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却听长卿拧眉低呼一声:“啊呀……忘记买葱姜了~~”
宁人听了便放下手里的活,笑吟吟说:“我去买吧~~”
“嗯,不过记得不要去李叔的铺位买哦,他老是拿老老的葱姜糊弄我……”长卿侧首想想,“去顺嫂那里买吧~~她的比较新鲜的说~~”
“嗯!知道啦~~那我出门了!”
宁人回头冲长卿喊了一声,人已经消失在门口了。
街上很是热闹,宁人没有想过就这么短短一段路程而已,居然还是意外的看见了纯。
记得谁曾说过,人生就像是一棵渐渐成长的树,所有的选择所有的出发,枝枝杈杈都是一条不归路,没有‘回到从前’这一说。起点只有一个,能够整装出发的站台绝不重复。选择掌握其一,就是选择放弃其他。倘若有回头的机会,也一定似是而非——“再回头已是百年身”,你已不是过去的你,一切也不会再是过去的一切。
是因为心里反反复复挣扎得太久,所以现在才忽然有这样平静的心情么。
无论如何,知道纯也和正常人一样会有七情六欲,在纯心里也有想要与之共结连理的心仪的人,宁人其实多少是觉得安心的,因为在宁人心里,若非亲眼看见,是无法想象像纯那样的人,也会有穿上大红礼服的时候。
清雅高贵像王子一样的纯……似乎已经是遥远的记忆了。
宁人蓦然发现,其实自己从一开始喜欢上纯,就不停的在说服自己放弃……因为强求和勉强的东西,即使得到它的属于,也是一种彻彻底底的失去。
可是只要他一句话,一个注视的神情,就会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扔进新一轮的燃烧;一边怨他一边思念他,一边忽视他一边憧憬他。
宁人一度以为这样的矛盾和挣扎也许永远没有一个尽头……可是事实却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宁人回头默默地望了纯最后一眼,终于转身加快了脚步。
药堂门前停着一顶蓝顶白冠的轿子,轿帘上是宁人熟悉的梅形花瓣图案。
怎么可能……宁人惊愕的瞪大了双眼,心跳蓦然急速跳了起来。
今天是纯的大喜日子,她怎么会来这里呢?
来不及多想,宁人匆忙来到了后院厅堂,果然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丽影——
夜月和段风寻站在她们身侧,长卿眉眼之间尽是欢喜,缠着她们不知道在说什么。
宁人只觉得轰的一声,脑袋里像着了火。
身着紫色长衣的少女似有所感一般猛然回头,惊愕的与宁人四目相对。
此时粉衣少女也看见了宁人,立时朝她走了过来:“好你个宁丫头!今天原来是你生辰呀!要不是碰巧赶上我们都还不知道呢!”
“……”宁人说话一向是机灵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看见这两个人就会有想逃走的冲动,连带着反应也迟钝了起来。
“宁宁,你倒是叫我们一番好找……”夏侯盈粉唇微启,一双翦水瞳眸定定的望着宁人。
从这个角度望去,楼阁的屋脊在阳光下闪着奇妙的色调。
宁人和夏侯盈并肩坐在庭院里的一株白兰树下,透过密密匝匝的枝叶,可以窥见天空像破碎的镜片一样,在眼前晃得扎眼。
明亮的光线里,夏侯盈微微眯缝着眼睛,肌肤雪亮,整个人似乎都笼在柔柔的光影之中。
“有什么话不能在大堂说啊……为什么要到外面来呢?”
宁人无意识的把玩着垂落肩头的长发。
“你真的这么想么。”夏侯盈露出了一抹难以捉摸的奇妙表情。
宁人没有回答。
“今天是二哥成亲的大喜日子,你不会不知道吧?”
“嗯,知道啊,刚刚在街上还看到的。”宁人眉梢弯起,露出了一派明丽的笑靥,“纯少爷穿礼服也很好看啊……果然是长得好的话,穿什么都好看。”
“……”夏侯盈偏过头来静静的凝望着身边的人,“你……什么时候才会说真话呢?”
“……”面对这样近乎叹息的疑问,宁人忽然觉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夏侯盈随后的话更是让她惊得几乎要跳了起来——
“你喜欢二哥吧?”
“没、没有啊……怎么这么说呢?呵、呵……”宁人笑容僵硬。
“不要把我当傻子。我不是瞎子看不到,也不是聋子听不到……”夏侯盈的眼光渐渐热切,“你那么喜欢二哥的话,就去告诉他啊,你不说的话,怎么知道一定不行呢?”
“盈盈……”
“一直一直默默的站在原地,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去争取,有什么用呢?你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夏侯盈的控诉来得强劲而有力,宁人感到喉咙一阵干涩,连带着声音也嘶哑起来:“盈盈,为什么要说这些呢,纯少爷马上就要成亲了,你……应该待在府里比较好吧……”
很久很久,宁人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为时间就要静止的时候,夏侯盈霍然站起身来,群纱曳地的时候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盈盈?”宁人吃惊的望着夏侯盈。
“……算我多管闲事了,我回去了。”
在夏侯盈转身的瞬间,宁人直觉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啊,你反正只要躲起来做你的缩头乌龟就好了,我以后不会来打搅你的。”与柔弱的外象不同,夏侯盈的态度十分强硬。
“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嘛。”宁人放软了语调,面上露出了可怜的表情。
夏侯盈的面色总算有些缓和,最后只是轻叹一声就又重新坐下了。
“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二哥的,她看着我们夏侯府每个人的时候……眼神里的那种仇恨根本就无法掩饰……我不明白为什么二哥偏偏要选她做妻子,甚至不顾大家的反对执意要娶她。”夏侯盈的眼里满满的都是困惑和不解,“我总觉得她不会安安分分的做夏侯府的儿媳的,宁宁,我不想看到他们成亲……我有不好的预感,这个女人说不定会毁了夏侯府……”
能让一向温柔的夏侯盈说出如此激烈的言辞,可见她是真的很不安吧……
宁人望着她,心湖也被她的话激起了一丝涟漪——明雪对夏侯府所怀有的怨念那么强烈,为什么还会答应嫁给夏侯纯呢?就算说是为拿回冰肌剑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这样的妥协也未免太过牵强了,这么容易就妥协不是明雪的个性啊……
可是,如果是……因为爱呢?
不管两个人之间的纠缠最初的开始是因为仇恨、欺骗……甚至报复,只要它最后的结果是变成了爱情——纯一定是很喜欢她吧,不然也不会为了她这样坚持的。
“盈盈,我知道你很担心,可是……我们为什么不能试着相信,为什么不能选择接受现实呢?”
夏侯盈闻言,浑身一震,望着宁人的眼眸里有不解,更多的是震惊——
“宁宁……”夏侯盈欲言又止。
宁人的心忽然一颤,扯开了一抹浅笑说:“……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夏侯盈的声音不大,可是宁人听来却有如惊雷一般,炸得脑海一片混沌。
“……你是不是不喜欢二哥了?”
夏侯盈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如受了伤的蝶翼。
“没有!我没有喜欢上别人……”
宁人说着,激动的站起身来。
“我知道了。”夏侯盈却忽然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突然跑来跟你说了一大堆……一定让你很困扰吧?”
“不会啊,你怎么这么说呢?”宁人见她这副模样,反而比刚刚更加惊惶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想到二哥要和谁成亲的话,当然是你比较好。”夏侯盈的声音带着淡淡自嘲的笑意,“可是现在想想……叫你嫂子的话,也好奇怪哦。”
宁人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无言的笑笑。
“长大以后……烦心的事没完没了……要是我们都还像以前那样多好。”
夏侯盈的笑容哀伤莫名。
宁人心口一痛,久久没有回话。
蓦然想起了一件事,宁人脱口而出:“盈盈,你认识关云非这个人么?”
夏侯盈原本微阖的眼眸倏然睁大,一眨不眨的望着宁人:“你说谁?”
“辽东关府少主关云非啊。”宁人解释。
“怎么这么问?”夏侯盈笑。
“上次在路上有过一面之缘,大家都传夏侯老爷十分中意他,要收他做女婿,是真的吗?”
“……也许吧。”
夏侯盈不置可否的含糊应说。
“你真的要嫁给他?”
宁人吃惊的问。
“……是父亲私自决定罢了,我才不想这么快就成亲。”夏侯盈面上浮现出困扰的神色。
“他没对你怎样吧?”宁人紧张的盯着夏侯盈。
“……量他有十个胆子也不敢的,你不要担心啦。”夏侯盈无意多谈,沉吟一会儿笑道,“宁宁,和我一起回去参加二哥的喜宴好不好?”
“……”宁人为难着不知要怎么说。
“既然不喜欢二哥的话,去参加喜宴也没什么大不了啊。”
“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和我一起回去嘛,我们这么久没见,你难道一点也不想我们么?”
“怎么可能?……好吧,我去就是了。”
宁人不得以妥协了。
夏侯盈像是松了口气般微微笑了起来。
夏侯盈正在大堂上向长卿他们说明了原委,便邀他们一同前去。
夜月和段风寻有礼的谢绝了,长卿却是露出了一副挣扎的可爱表情:“啊~~好想去的说~~可是我走了的话那谁留下来做饭啊~~”
段风寻闻言大笑起来:“小鬼,算你有良心,你要是走了那我和月今天可真是白忙活了。”
一席话说得几人都笑了起来。
宁人下意识的朝夜月走去。
夜月正一副置身事外的悠闲模样,手里端着白瓷的茶盏,见宁人走到面前也没有抬头,只细细吹开了茶沫,浅呷一口。
“那个……”宁人拧眉看着夜月说,“我要出去一趟,我会尽快回来的……”
夜月没有什么反应的挑了挑眉梢,笑道:“嗯,不用那么赶,你们姐妹许久没见,不妨多聚几日。”
宁人还想再说什么,却听海棠催道:“再不走,可就真的赶不上吉时了哦。”
“那……我走了。”
宁人转身随着夏侯盈和海棠走出门去。
一阵莫名的烦躁蓦然萦绕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