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宁人被一众侍卫领着行至夏侯纯的书房南苑。
桃木门敞开着,房内一片肃静。
桌案正中摆着一个长形的檀木盒,盒身谙红莹亮,上以金石玉器缀着“四君子”群芳图案,并题有金色的小字,说的便是那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
剪雪裁冰傲为骨;
空谷幽兰芳自赏;
筛风弄月气更清;
凌霄潆日百步香。
夏侯纯着一身水蓝色的绸衣,外罩一件斜领宽袖的白色短褂,近处观之,惟觉澄静更胜深潭一汪,靓丽犹赛纤尘无染。
这般水沉为骨玉为肌的姿容,无论哪一次看见,莫不令人心擂如鼓。
宁人下意识的将目光移至别处,耳边只听得夏侯纯慢声问:
“昨夜休息得可好?”
宁人含混的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四君’自昨夜取回未曾开启,今日请你来,便是要烦你之手,将它打开来吧。”
夏侯纯说。
“原来纯少爷这么信任我啊!”宁人做恍然状。
“无关信任……”夏侯纯唇角微扬,面上一派清浅的温柔,“只是这东西在你手中留存了有些时日,我怕这盒中有什么古怪罢了——但愿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宁人顿时哭笑不得,“纯少爷真是坦率啊。”
自暴自弃般快步走了几步,宁人顺从的向“四君”伸出手去。
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四君”之上——虽说人人知晓府上的“四君”价值不菲,但要说真正的宝物却是盒中的“冰肌剑”,此剑在江湖中享有至高的盛誉,与“雪女剑”并称武林双璧,后冰肌剑辗转流传至夏侯府中,如今有机会亲眼目睹,实属千载难逢——
时间在屏息中一点一点流逝,四周一片□□的静寂。
饶是宁人使尽了千般手段,那盒身却是密不见缝,丝毫没有开启的迹象。
——怎么回事?记得上次还打开过的……宁人心中疑窦陡生,她取出冰肌剑后,造了一柄假剑放在盒中,现在却如何都打不开了……思念流转,宁人很快下了决心——
“喏,你看见了,不是我不开,是真的打不开啊。”宁人说着,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直视着一语未发的夏侯纯。
“是么。”夏侯纯仍是清浅的笑,“你千辛万苦的将它偷了去,未曾开启过么?”
“试过啊,可是就是打不开……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行。”宁人露出了苦恼的神情。
“你发誓?”
“……”宁人闻言,却笑出声来。
“怎么?”夏侯纯略显困惑的看着宁人。
“……你相信誓言这种东西啊?”宁人笑意不减——
“你说我就相信。”夏侯纯语调不变。
…… “好,我发誓,若我有半句虚言,我就……”宁人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咒誓,正为难间,忽听见夏侯纯平静的说——
“此生与胞弟宁远再无相聚之缘。”
……
仿若晴天霹雳,宁人只觉得喉间干涩,注视着夏侯纯的目光中只剩了震惊过度的呆滞。
“怎么,不敢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宁远的事呢……宁人想问,可是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有问出口。
“我还知道你有一个小你两岁的妹妹宁明雪,是个寒肌玉骨的佳人呢。”夏侯纯姿态悠然。
“……”宁人的眉头不觉紧蹙。
“你和她……终究是不一样的吧。在宁夫人眼里,她只有一个女儿宁明雪而已……你和你的胞弟,不过是多余的存在罢了。”夏侯纯的语调愈加的温柔,“自你作为质子来到夏侯府,别说来看你……就连捎个音信也无,为这样的母亲卖命……值得么?”
“你误会了……”宁人转瞬间已是笑语嫣然,“我是自愿要来夏侯府的……离宫是母亲的骄傲,为人子女,为母亲分忧不是很荣幸的事么。”
“让年仅十岁的女儿远赴他乡近十载,宁夫人还真是舍得。”
“……你若想用这番话乱我心神,我劝你不要白费心机了。”宁人眸中清亮,“偷‘四君’的事与离宫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一时兴起而已。”
“看来……我也爱莫能助了呢。”夏侯纯从座上起身,转向身边的侍卫说,“带宁姑娘去大少爷那里罢。”
“你……”宁人气结,“你说话不算话。”
“我只说你若不将东西交出,便把你交给他处置。现在你打不开‘四君’,我怎么知道东西在不在里面呢,既然这样,我把你交给他处置又有何不可?”
“……也好,好久没见宣少爷了呢。”宁人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于是眼睫一闪,笑得眉眼弯弯。
宁人不喜欢夏侯宣。
那个人是个一切成谜的难缠角色——走得愈近,愈是看不清他的心思。
如果说夏侯纯的冷酷不过是冰寒雪凝,那夏侯宣的残忍就是焚尸碎骨——
宁人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随着侍卫在曲折回环的廊道上行走。
不远的亭台里,夏侯宣正背身而立。
一袭重彩的黑衣,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明明正是白日里阳光和煦的时候,却令人觉出暗夜中的阴寒。
侍卫将宁人带入亭中,便鱼贯退下,站在庭外约三里开外敬候。
宁人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下意识里也不想开口——所以两人之间只是沉默。
“来个交易如何?”
夏侯宣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冰冷,宁人听后面上却露出了笑容——这样看来,至少还有不必然成为敌人的可能吧!
“愿闻其详。”
夏侯宣回头看着宁人,良久才说:“我给你宁远的消息,你必须留在平江城内。”
“什么?”宁人震惊的望着夏侯宣,试图判断他的话里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假的……
“没听清楚?”
夏侯宣目光森冷。
“……你不追究我盗走‘四君’的责任?”宁人谨慎的问,“非旦如此,还要帮我找到弟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忘了这是有条件的——你必须留在平江城。”夏侯宣说,“假如你违背了诺言,此生都不得再离开夏侯府。”
……“如果我不答应呢?”宁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保证你走不出夏侯府,宁远的幸福生活也只到今天为止。”
“……好,我答应你……”宁人笑了,“他在哪里?”
“就在平江城内……”夏侯宣似乎很满意宁人的回答,因此并没有多加为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说、什么?”宁人的心跳加快了。
“你们不是已经见过面了么。”夏侯宣不再多说,面无表情的与宁人擦身而过。
“你——不找冰肌剑了么?”宁人低声问。
“剑,不就在盒中么。”
“……”宁人不解其意,怔忡着没有反应。
“用不了一天……天下人都会知道夏侯府已寻回了宝剑。”
夏侯宣意味不明的回头看了她一眼:“记住你的承诺。”
——宁人心底不可抑制的泛起了寒意……
事情真的可以就这样了结了吧。
既然他不在乎,那又何必自找苦吃呢——
想到这里,宁人再度雀跃起来:
以后的事既然看不清楚,为什么不快快乐乐的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