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所谓的永恒,其实不过是一件事物最快的结束。
“我不会骑马。”
水琰似乎也想起了他曾经见过风寄晚与她同乘一骑,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尴尬了起来。一时间车厢内很静,纪柔荑讨厌这种宁静,便道:“十五阿哥,你想过要当皇帝吗?”
永琰怔了一下,回答道:“说不想是骗人的,但我更重视其他一些东西。历来皇位之争,都使得兄弟手足大伤和气,我很不愿意看见这种局面。如果皇阿玛把皇位传给我,那我就努力做个好皇帝,如果皇阿玛认为其他兄弟比我更合适,我也会忠心地帮助他们。”
纪柔荑有点感动,微微一笑道:“你若为帝,必是百姓之福。”
“我若有皇阿玛的十分之一,就很满足了。”永琰望着她凝眸一笑,“柔荑,我很高兴。”
“哦?”
“你问我这些,说明你开始关心起我的事了,我当然很高兴。”
纪柔荑将脸侧了过去,淡淡地道:“也许只不过是因为我太无聊,无话找话说罢了。”
“你总是口是心非,嘴上怎么也不肯承认,我都习惯了。”永琰仍是很开心。纪柔荑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再这样下去,会不会弄得不可收拾?她知道永琰对她的迷恋,并放任这种迷恋继续下去。是她太过寂寞,所以将他当成了救命稻草,然而如果稻草承受不了重量沉下去,那她又情何以堪?
正这样默默的想着,窗外有人高声叫道:“十五爷!十五爷,不好了——”
“停车!”永琰探出头去,只见一护卫快马奔来,一个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十五爷,皇上回京了,就快抵达城门口了,请您速速去接驾!”
永琰大惊,“皇阿玛不是要明日才到的吗?怎么提前了一天?”
“说是路上香妃娘娘染了风寒,所以赶着回京调养。”
永琰想了一下,刚回头,纪柔荑已看出他的心思,“你不用管我,快去接驾要紧。我自己可以回去。”
“我让车夫送你回家。”
“不,车子你坐走,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难得的好天气,我想在外面多走走。”
“也好,我叫两个护卫跟着保护你。”
“不要。我不习惯被人跟着,你听我一言,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我下车了。”说着走下车去,永琰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坚持,吩咐车夫启程,马车匆匆而去。
纪柔荑直到马车远得看不见了,才把目光收回来,幸好此地已离家不算太远,慢慢走回去,大概需要半个时辰。谁知她到了大街时才发现街上全是官兵,原来圣驾要路过此处,官府赶着戒严,周遭的所有百姓一律出来迎接,场景乱纷纷的。如此一来,只能走小路回家,比之大街的热闹纷杂,小路显得冷冷清清,不见几个人影。
她一面走一面随意看看,总觉得身后有人在偷偷跟着她,然而回头望时,却看不出有任何痕迹。也许是永琰不放心,还是派了手下来暗中护送她回家。一念至此,忍不住苦笑。
前面忽然小跑来一个人,撞了她一下,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又匆匆地跑走了。
纪柔荑起先没留意,后来发觉不太对劲,伸手摸向腰间——锦囊不见了!一刹那间冷汗浸透了全身,连忙转身叫道:“来人啊,快抓小偷啊!站住,把锦囊还给我……”
那人见事情败露,跑得更快,立马消失在转弯处。纪柔荑连忙追了上去,可她是一文弱女子,根本跑不快,虽一路叫喊,但路上没什么人,即使有人也是一脸麻木无动于衷地站着看热闹。
“请你把锦囊还我,你要钱我可以给你,只要把锦囊还给我——唉呦!”脚下一磕,重重地摔倒在地,当下也顾不得疼痛,连忙爬起来,但才追几步,左脚突然一阵钻痛,顿时身子不稳重新摔到了地上。
一时间头发披散,汗水进流,狼狈到了极点。
想再站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手心被地上的碎石割了几道口子,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一想到失去锦囊,失去囊中的翡翠鸣笛,心就无可抑制地酸痛了起来。
上天为何这样待她,这已是她最后仅有的一点回忆,也要彻底抹杀?
双手拢了拢散乱的头发,眼泪就那样的流了下来。曾经无论怎么哀伤她都不肯哭,不肯让自己显得脆弱无依,然而只要事情相关到风寄晚,掉眼泪就好像成了件很容易的事情。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致命弱点,风寄晚,是不是就是她的死结?
纪柔荑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一只手慢慢地伸到了她面前,手指纤长,掌心上翡翠盈绿,正是水落!
而这只手,又是那般熟悉。
纪柔荑惊诧地抬眸,正午时分漫天的阳光下,周遭的一切就那样的恍惚起来,几疑不在人间。
那是风寄晚,白袍轻逸、清傲风流的风寄晚。
此时此刻,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这不是真的,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因为她太过想念,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纪柔荑愣愣地望着面前的人,讷讷而不能言。
风寄晚蹲下身,检查她的伤势,被他手指一碰,左脚颤缩了一下,随即弥漫起一股暖流。是他,真的是他……总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出现在身边的人是他。他那么真实的近在身边,不是出于幻觉。
“你扭到脚,骨头错位了。”风寄晚看着她,表情凝重,“我现在帮你医治,会有一点疼,忍耐一下。”
纪柔荑低声说道:“十九天零四个时辰。”
“什么?”随即又明了——她说的是他们分别了十九天零四个时辰。饶是冷漠如他,都不禁为之一悸,手中用力,“咔”的轻响,将错骨归位。纪柔荑却没有喊疼。
“我背你回去,先把它拿好。”他把水落放入她手中,看见她紧紧抓住翡翠鸣笛,表情像个孩子一样无依。
风寄晚踌躇了一下,背起她向前行,纪柔荑柔柔地趴在他背上,不说话。
这一条小巷寂寂,再无他人。
“风寄晚。”纪柔荑轻轻唤道。
“我在。”
“没什么。”纪柔荑道,“我只是想叫叫你。”
她在他背上,因此她没有看见这一刹那风寄晚的表情,是何等的隐痛,与……哀伤。
回到家中,奶妈不在,跟进来的纹儿说奶妈的媳妇突然发病,赶回去照看去了,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打量风寄晚。风寄晚轻轻将她放到塌上,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疼吗?”
纪柔荑播了摇头。
“那就好,你睡一觉醒来,应该就好得差不多了。伤得还不算严重。”风寄晚直起身,见她依旧睁着大眼睛,便道:“睡吧。”
“我不想睡。”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我一觉睡醒,你就又不在了。”
两人就那样都怔住,房间里有股暗流起伏不定。
纹儿咬了咬手指,灵敏如她,自是看出了风寄晚之于小姐而言的不同,难怪小姐和十五阿哥出去玩时都不见得开心,原来是这样。于是识相地退了出去。当丫头当了那么多年,早就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在场,什么时候绝对不能在场。
风寄晚站了一会儿,道:“我要回去了……今天皇上回京,大小官员相干人等都去恭迎圣驾,我已经迟了。”
“我回来时总觉得有人跟着我,那个人是不是你?”
风寄晚的表情算是默认。
纪柔荑又道:“如果不是有人抢我的东西,令我受伤,你是不是就不会现身?”
风寄晚没有回答。
纪柔荑凄凉地一笑,“记不记得我第二次见到你时说的话?我说——风寄晚,你是魔鬼,永远以最诱惑的姿态出现在最脆弱无助的人面前。被我说中了,你总是这样,以一种冷漠的姿态来杜绝别人的幻想,但又不肯做得彻底。如果你今天不出现,你知道我是永远不会主动去找你的,只要永不相见,时间一长,就什么都淡掉了……可你为什么要来?来了却又要走。我见不到你的这些日子,虽然想念,但是心是平静的,现在你来了,又救了我,再要离开,你让我怎么办?风寄晚,我该怎么办?”
风寄晚的跟角跳动了几下,仍不说话。
“你当初真不应该找上我,你不应该让一个女子和你靠得如此相近,你明明知道那样的距离容易让人迷惑,而后沉沦。”
“柔荑……”说了两个字,觉得喉间涩涩,又归复沉默无音。
惟恐情深处,心泪尽湿衣。
这女子如此哀艳绝伦,引得心亦为之悸痛,然而,依旧不敢伸手相抱。他多么希望能够抱住她,以温柔以真实去抚乎那清秀眉眼上的凄凉,然而,不能够,不能够那样做,他有他的顾虑和羁绊……
纪柔荑等了许久,终于放弃,她往枕上一靠,闭上眼睛颓然道:“算了,我明白,有些事情你真的做不到。我们是一样的人,既然性格这般相像,就该彼此怜惜。何必苦苦相逼?你走吧,万岁爷这会快到宫门了。”
房间里静静地没有声音,过了好一会儿,脚步声响起,又远去了。纪柔荑蓦地扭头回望,已不见风寄晚的身影。
就这样又不见了……
水落依旧在手中,原以为是梦幻,却不是梦幻,然而这真实,又宁可是梦幻。
多么可笑,每每殷盼的,总每每失落;而每每失落,就每每心伤。
脚上的扭伤很快就痊愈了,然而心情却一直没能好起来。
第四天永琰来看她,很是焦虑,“我听奶妈说你的脚受伤了,现在可好点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