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陵墓门前的工作人员忽然打断他们几个人间怪异的气氛,高声喊道:“你们是台湾来的?”
“是。”阳硕转过头应道。“下头说找到墓室了,要下去看吗?”
“卫先生?”阳硕偏头询问两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伊澄湘的卫达夫。
“我要进去,走。”卫达夫握着她的手,拉着她站起来。
“不,我不要,我要留在这里。”伊澄湘猛摇头,眼底的泪水益发奔流。
“同志!”远处的工作人员又对他们喊。
阳硕朝那边点点头,然后对僵持不下的卫达夫说道:“卫先生,他们在催了。”
“你们进不进去?还是我们现在就下山?”高仲苑看了他们两人的表情后愈想愈觉得不对,紧张地拉着他们两个往下山的路走去。
“不,我没见到紫阳公主前不下山。”卫达夫固执地挣开他的手,拉着仍在掉泪的伊澄湘走往公主陵。
伊澄湘哭泣地板开他的手,又跑回石碑前。
“达夫,你没看到她又开始了吗?她的样子不对啊。”高仲苑在卫达夫又想去拉她时,大声喊道。
卫达夫不理会他,蹲在她的身边问:“澄湘?”
“一杯黄土,一块石碑,太委屈他了……”伊澄湘抱着石碑垂泪,喃喃地替坟中人抱不平。
“你在为卫风伤心?”卫达夫抬起她的脸轻抚着,语气异常地陌生。
“我伤心?”伊澄湘泪眼迷蒙地问他,怔愕地发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为他而哭,为什么?”卫达夫将脸孔逼近她,眼瞳幽幽亮亮,像有两簇火,正隐密地燃烧着。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什么。”伊澄湘彷佛在他的眼眸中看见另一个正在哭泣的自己,她害怕地推着他,想推离他那双会映照的眼。
“你知道他?你认识他?还是你记得他?”卫达夫两手握着她的眉头,紧迫盯人地追问。
“我记得他?”伊澄湘觉得头好痛,鼓胀着太多无法容纳的情绪。
“没人告诉你这里有另一座坟,你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你又是怎么知道他的职衔?”
卫达夫依旧咄咄逼人,非要将她所知道的一切挖掘出来。
伊澄湘掩着脸不回答他,更不愿去想她为什么会知道的理由。
“达夫,别逼她了。”高仲苑看不下去了,按着他的肩阻止他再苦苦相逼。
“你知道的是不是?他到底是谁?快想起来!”卫达夫将伊澄湘搂得更紧,催促地命令道。
“你是哪里不对劲?你在和一个死人吃什么醋?”高仲苑用力地推开他,并且将受到惊吓的伊澄湘从它的手中抢过来。
“我不是吃醋。”卫达夫又朝着她走过去。
“卫先生,我们得下去了。”阳硕接收到高仲苑暗示的眼神,忙不迭地拖住卫达夫的脚步。
“澄湘,你别理他,我们下去看紫阳公主。”高仲苑搂着伊澄湘安慰道,赶紧将她带离卫达夫的身边。
“可是卫风……”伊澄湘含着泪转头望着那块石碑。
“他不曾走远。”卫达夫低着头道,让每个人都惊讶地止住了脚步看向他。
天际再度落下榜陀大雨,一瞬间,视线变得苍茫不清。
卫达夫拨开额前湿淋的发,望着伊澄湘。“他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
走入公主陵,阳硕沿着陡滑的石阶慢步而下,石壁上的灯火照亮了宽敞的甬道,也将壮丽的壁画照得清清楚楚。“保存得好完整,想不到经过一千多年,这些壁画还这么栩栩如生。”
“阳硕,你不觉得这些人像是随时都会从壁上跳出来吗?”高仲苑扶着伊澄湘,心里发毛地问。圭在坟墓里已经让人够毛了,他还赞叹这些活像真人似的壁画?
“听你这么说,他们是有点像活着的人……”阳硕赏古的心情马上被他的话蒸发掉,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的鸡皮疤瘠。
“怪事已经够多了,别说了。”高仲苑嗅着空气中湿冷的味道,声调微颤地道。
知道他还说出来?
一走到地底,空间豁然开朗。地底下有石造的花园、庭院、水榭楼台,富丽堂皇的宫殿前,一个个古代装束的陶俑整齐地排列着,一座有生命的古代宫城景象,跃至他们的眼前。
在信道的尽头等待着的考古人员,领着他们走进石造的宫殿深处,指着一间门上雕有飞鸟花虫的石室道:“同志,这间是陪葬室。”
高仲苑探头进去,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没有陪葬品?”
“咱们已经运走了。”考古人员鄙视地瞪着他,又带着他们走往另一间石室。
“什么也捞不到,白跑一趟。”高仲苑放开了伊澄湘,在场硕的耳边咕哝。
“高先生……”阳硕捂着他的嘴,叹口气,然后发现跟在他们后面的卫达夫又自动地去找伊澄湘,握着她的手不让她离开他的身边。
考古人员又带他们到更大、更精工打造的石室。“哪,这间是公主室,棺材里躺着的就是公主陵的主人。”
“那是石棺吗?”阳硕看着里头最显著的一样东西,这具棺材体积庞大倒不稀奇,只是它通体翠绿,看似石又不是石,在灯火下莹莹闪亮。
“不,它不是石棺。”考古人员得意地道。“这棺材是用什么材质做的?”阳硕看棺材看得两眼发直。
“翡翠,价值连城的翡翠。”考古人员拿出一只手电筒,刻意将光束照射在棺材的表面,棺木表面立即反射,霎时整间石室变得像湘江水那般的翠绿,恍若置身于淡淡的绿色水波里。
“哇!用翡翠造这么大一个棺材?”高仲苑惊叹地嚷着。这个公主这么有身价?
“紫阳公主在里面吗?”卫达夫拥着伊澄湘静静地问。
考古人员挥挥手。“我们还没开棺,得将设备弄进来才能开,这里太潮湿了,开棺会损毁遗体。”
“查出公主的死因了吗?”卫达夫直视着棺木,淡淡地问,表情一反在人陵前的躁乱,显得很平静。
“殉情。”考古人员指着写满文字的石壁回答他的问题。
“她……殉情?”卫达夫胸口一紧,忘了该怎么呼吸。
“这个公主是自杀身亡的?”伊澄湘觉得有种嗡嗡的声音在石室间盘旋,她不太能集中神智。
“我们根据墓里的碑文记载,再考据唐朝古史,她是唐德宗的十九公主,紫阳公主,这位公主在芳华十七时香消玉殒。”考古人员仰直了颈子看向高处,然后摇首叹道。
“她不好好当个公主享受,怎么会想不开?”高仲苑看着这一室的画栋雕梁、漆器锦盒,不解地问。在死后能享有如此奢华备宠,生前的日子应该是锦衣美食才是,怎会殉情?
“紫阳公主在十七岁时德宗命她和北方外族和亲,但她和一个禁军统领却抗命要双双殉情,两人遭德宗派人拦阻殉情不成后……”
“停!你刚刚说什么?禁军统领?”高仲苑脸色大变地打断他的话。
“是禁军统领,有啥问题?”考古人员瞧了瞧石壁上的字迹,再看向手中的资料,蹙着眉问他们。
“那个禁军统领是不是叫卫风?”阳硕仔细地求证,觉得冷汗一滴滴地滑落他的额间。“同志,你也知道?”考古人员惊诧地问。
“你……”高仲苑战栗地转头看向伊澄湘,森冷的空气凝冻住他的话,他无法置信地看着她。
卫达夫将脚跟发软的伊澄湘揽靠在自己身上,忽略阳硕和高仲苑惊异的眼神,开口问道:“那后来呢?”
考古人员揉了揉酸涩的颈子。“后来禁军统领被德宗处以腰斩,两个人就被拆散了。”
卫达夫沉默地聆听着,痛苦地开上双眼。
“腰斩?什么是腰斩?”高仲苑吞了吞口水。这是什么死法?
“腰斩是中国古代的一种极刑,挺残忍的,先是把人由腰部斩成两半,再将被斩断的上半身移放至被桐油烧热的铜台上,热油会阻绝空气和血液,让被斩的人血流不出又死不掉,最后只能慢慢地痛死。”
“好可怕……”高仲苑和阳硕都忍不住地打起寒颤,不停地搓着自己的手臂。
“紫阳公主又是怎么死的?”卫达夫奋力睁开眼,声音微哽地问。
“紫阳公主在出发和亲的前一晚,将被腰斩的情人尸身找齐拼凑后,亲手一针一线地缝好,然后抱着情人的尸身一起投湖自尽。”考古人员抚着莹莹发亮的棺木,表情悲怜地道。
“投湖?她居然带着……他投湖?”卫达夫急急地抽气,胸口有种针刺般的尖锐痛楚,他更加紧褛着靠在他身上、虚弱的伊澄湘。
“唉,水底鸳鸯不会飞,哪得生根变连理?”考古人员也忍不住摘下眼镜低声长叹。
“疑情男女,可惜。”阳硕鼻头酸酸地感慨道。
“你在可惜什么?”高仲苑敲了他一记,在死人面前说什么可惜?也不懂忌讳。
“死了又能如何?两个千百年前的傻瓜。”阳硕摸着头顶同情地道。
“当李湘自尽后,德宗懊悔无比,非常舍不得这位小公主,所以命人造了这座公主陵。”考古人员重新戴上眼镜对他们说这座公主陵的由来。
“卫风呢?他在这座陵内吗?”伊澄湘虚弱地问,卫达夫的体温让她觉得昏昏欲睡。
“不,卫风的坟是公主陵外的那座,德宗不肯成全他们。”考古人员遗憾地道,这座陵墓虽然造得美丽堂皇,但里头发生的故事却很残酷。
“他不肯成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