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他们不懂,做神要知命哪。
她一直都很清楚,她根本就不是块当伟大神仙的料,脑袋记不住东西,这要怎么习法?身子骨资质不佳得有若凡人,她哪宜习武?只是,即使她的每位师祖与师父皆知这两点,他们却从没放弃过她,照样视她为十九太岁的接班人。
于是就在这等求来求去的生活里,她平淡无奇的日子照样一天天过去,直到某一日,一名擅闯神界的鬼界阎罗,将她自南天门外给绑走,逼着她,远远离开了保护了她三百年的神界。
不曾离开过神界的她,才一抵人间,仍旧未弄清楚发生何事时,那名正想卸去她一双腿的阎罗方要动手,即被一旁不知打哪儿来的修罗一剑给杀了,而这名根本就不是前来救她的修罗,名唤无色,在囚禁了她三个日夜之后,总算看清了众神争抢她为徒的原因,而后就在那一晚,他亲口啃下了她的左臂。
痛彻心扉的痛楚,令她当下晕了过去,当她再次醒来时,她失去的左臂,已替换上了无色的左臂,可因此臂与她的身子极为不合,痛得她什么都没法问上无色一问,为何他要这么做?
动了动自她身上抢来的左臂,面上神情显得很满意的无色,将再次昏死过去的她弃在山洞中,没去理会她的生死便走了。当她再次醒来时,她已身在魔界之中,在她奄奄一息时,来自魔界的火魔画楼发现了她,并将她带回魔界,交给医术精良的妻子冰魔冰兰为她医治起她那弃也不是,不弃也不是的修罗手臂。
而这手臂一治,就治了快一年。
住在魔界的这一年里,她学会了以往在神界没习过的事。
那就是笑。
与其向命运叫苦、抱不平,倒不如说这是不得不承受,承受那些她从没有想要过、可他人却都想得到的妄念,因为既不能逃不能避,那么坦然承受,也许是在因为哭不得中,唯一没有选择的选择。
因她不知,除了学会笑,看破一切并轻盈地松手放开之外,她还能怎么办?
到底还能要她怎么办?
她真的不知,而她身边所有的人,也从不知该如何为她分担一点,或是替她承受一些。既是无人知道,那,有苦有泪,她全都往肚里吞就是了。即使再难以下咽,只要咽下去之后,那就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一想到那些苦难,也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面光景,那么,她就可以告诉自己,其实,这一切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因为日子总会过去的,那些痛楚的记忆总会被风儿远吹,再也不能向来时路那般,深刻的记得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片段。她还是可以笑得很开心的,只要她能够学会,不在乎。
说是不在乎,但并不代表她放弃了自己,她从来都不曾放弃过,她只是株在巨石颗颗压下的小野草,劲韧地生长着,苦候着一年才来一次的春风大驾光临,而后,她再弯着身子,绕过上头层层叠叠的巨石,再一次探首看向人世间。
与其自暴自弃走上毁灭之道,她总认为,凭什么因为这些天生下来就注定不能wωw奇Qìsuu书còm网更改之事加诸在她身上,她就因此而不能活得又精采又快乐呢?
在魔界待了近一年后,怕她的那些师祖与师父会因找她而找疯,画楼将不知该如何返回神界的她,交给巡守路过此地的天将,托他将她带回岁宫,回到她的师祖与师父身边,并请她传话给她的师父,她的那条修罗手臂,固然是能用了,但无论是他们夫妻俩,或是青鸾她自己,都控制不了那只爱杀生的左手。
不愿她开杀戒,又不能砍了她这一臂,六十位太岁闭关数月,集中了所有太岁之法,为她亲制了条捆仙绳缚在她的左臂上,并警告她,这捆仙绳,虽会让她的左右两臂看来无异,可每逢月圆便会失效,但,只要十五的月儿一下山后,它便会重新自动缚回她的手上。
生性本就很看得开的她,为此,仅只是叹气叹了好些日,而后乐观的她,又照常笑得开开心心,继续过着她认为是死里逃生的日子。
只是她也才习惯了捆仙绳一段日子,一名修炼到快走火入魔的同僚,竟闯入岁宫将她强行带去人间,接下来,她就有点记不清所有发生过的事了……
每日每日,每个练功练到快走火入魔,或是对她有所求的众生,全都疯狂的四处在寻找她,而她,也就这么开始过着不断被绑和被抢的日子。直至有一日,她不慎落至蛇妖的手中,却被无端端杀出来的神界之神无冕给救了一命。
同时,也被无冕挖去了她的双眼。
对她,算是有点同僚情分的无冕,与她互换了双眼后,便将她扔回神界的岁宫之前,没再让她在各界中流浪。很奇怪的是,在她失去双眼深陷在黑暗之中后,也不知怎地,面对生命中来得太过突然的一切,原本就教自己得看开的她,反倒变得更加释然了。
因为,是哭是笑,也是过一日,而所谓的日子,总是一天推向又一天,向今日问好过后,又等着跟明日说再见。
所以她选择了。
选择好好活下去,管她失去了什么、管他各个众生又贪她个什么?尽管世界依旧可怖龌龊,她想,她还是可以在那狭狭细细的缝中,勉强地抬首,瞧见那亮晃晃的一线天光。
她记得,当她还在魔界时,身为管家的河伯曾问过她,为何不管遇上了何事,你就总是笑?
那是因为她想说服他人、说服自己、说服命运,她总认为,只要一件事肯定再肯定久了,哪怕它只是个假象,到头来,它早晚也会成了个真。
所以她笑,很努力地。
以往的她,就像是戏台上装扮的戏子,即使下戏后,仍是得带着胭脂粉面,任由濡湿的泪,一路行行地划过妆面上,既狼狈,又沧桑。日日这般演着扮着,没法全身而退,却又永远不知,究竟该到何时才能够谢场……
白色的雪花迎面淡淡拂来,踩着袅袅步伐的冰兰,一手小心地牵着她的手走过雪路,刺骨的寒风中,冰兰轻哼的歌曲,顺着风儿款款飘进她的耳底。
往事如烟似雾,无论再如何深记,总会遗忘。
这世上,自始至终,都一样。
总是泪水两三行,却永不知,为何来人世走这趟……
聆听着冰兰惑人的歌声,她有些懂,但泰半仍是不明。
即使冰兰已离开人世这么多年了,她仍是不懂,为何那些众生都想自她的身上争抢些什么的原因。
就连那个二话不说就挖去她双眼的同僚无冕,他也没对她说过只字片句,更遑论是告诉她这是为了什么。
后来,因无冕硬塞给她的那双眼,令她始终双眼不能视,也无法瞧见一丝光影。恐她将一辈子失明,心急如焚的六十个太岁,为了她,也不管上头的天帝与西王母和是不和,硬是强行将她给送上昆仑山,恳请西王母能救她一双眼,别让她永生都活在黑暗里。
岂料,西王母却不肯出手救回她的眼,无论远道而来的六十名太岁,是如何拉下脸面恳求于她,她就是不肯答应出手相救这一名小小的神仙。
全然不知上头五十九名师祖,与一位师父,为了她的双眼,与生性高傲的西王母周旋了多久,日日站在昆仑山山巅之处徘徊的她,只是漫无目的地徘徊着。直至某日,当疾来的风雪打得她浑身疼痛之时,她总算是忆起,当年,她那既渺小,却又微不足道的心愿。
百年多来,遭各界众生抢来夺去久了,她几乎都快遗忘了,当年的她,不过是只想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小神仙,而后奉天帝旨意,待在书库内当个守书神而已。
那时的她根本就没想过,日后不堪的种种,原来,一直都在等待着她……
待在昆仑山上的那段日子里,她想了许久,却怎么也想不通,直到后来,看不过眼的五十九师祖,总算是告诉了她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究竟是所为何来。
“你并非普通的神界之神,你是各界万物所创造的神祇,你所拥有的一切,皆是万物所求的,只是,那些生来就在你身上的能力,对你来说,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可在众生的眼中,你却是个极为划算的交易对象。”
交易?
“无色,他为何要夺我左臂?”她似懂非懂地问着。
“因有了你的左臂之后,他左臂的力道,即可力举群山、堆上平海,而这些,他全然不需修行,只要有你的左臂就成。”
“可我的左臂并无那种力量啊。”她摇摇头,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他口中所说的那种能力。
“你有,只是,你用不得,就算你尽力修炼了,顶多,只能用上个三成。”
她有?却……不能用?
她迟疑地问:“那,无冕的眼睛……不好吗?”
“他的眼虽好,却无法似你能日观千里,因此他夺了你的眼,化为他的所能。”
总算明白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所为何来后,她不语了好一阵,而后,不抱希望地问。
“……我该如何,才能不让众生再夺走我身上我虽用不着,可他们却都抢着要的…切?”
“无法。”
她微微苦笑,“除非……我死了?”
“没错……”
“倘若……我依照众师祖的心愿,虔心修法,是否我在日后就能不再被抢或被夺?”
“只要你肯,你不仅仅是只能护己而已。”五十九师祖紧紧握住她的手,“因你的天资高于任何人,只要你肯用心,以我来算,只需三百年,你虽不能所向无敌,但放眼各界众生,却也没多少能够是你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