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到达穿北之前,我们曾在一户人家借宿,当时天气不好,车又出毛病。我们几个人住了三天两晚,那对夫妻只收了较采的两个杯子做寄宿费。”
“等等,你们又不是没有钱,干吗住人家家里?”难道他那边就没个旅店啥的?七个人加三辆车跑到人家留宿。
“我们当时情况比较特殊,一是不太平,二是拒绝了些买卖,不好在固定的公共场合长时间停留,赶上车坏在人家门口,比较有缘。”都邮的话中几乎听不出什么感情,不知道他要以什么态度继续下去,“较采的杯子是两百年前埋的,留宿前路过旧地才挖出来,那夫妻一眼就看出来了,赶上他们也是新婚不久,年纪轻跟较采聊得很投缘,走前打算给点住宿费,杯子只当是送他们,可是这对夫妻只收了杯子,没要钱。”
“这么说人品还不错,后来怎么样?”这事儿铁定有后续,不然他们不会千里迢迢去找个人。
“后来?后来不久峻野西主就进了沃土,一半土地割出去了,较采跟那家的妻子还偶尔有点联系。”他突然停下不说了,我只能静静的在这边等,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很像春天,像杭州的春天,而不是哈尔滨的春天。轻徐徐的风,细切切的音,来回荡漾一点点渗到身体里的感觉。都邮笑了笑,很短促,“听较采说才知道我们离开后,那对夫妻被迫分居两地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带着家当避难,从北向南,他们的收集癖真是很大的拖累。”
“嗯,没错,万一出点啥事儿,我肯定先担心家里的玩具和漫画。”连衣柜都装玩具了,还有啥地儿不能让的,床板底下能放东西的地方全都是玩具,书架塞满了漫画,满屋子是装玩具的纸壳箱。这万一要是有个灾打个仗的,都不知道先转移哪批好,“搬也不可能带着家搬吧?”
“是啊,很多都流失了,没办法,能保的先保住,实在无能为力的就只好放弃。”都邮喝了口水继续,“当时我们想东西没了就没人,人在就好。可过了每两年,丈夫得病死了,只剩妻子一个人保护家当。这时就出现了不少瞄上他们那份家产的人,其中多半还是廷殿里的官员。”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被官惦记了,那就离抄家不远了。“赛巴桑,她干吗那么执着啊?把家当卖掉好歹有点钞票,自己再重新来过不是蛮好的嘛。守到最后人终究还得死,就算守一辈子,没准刚翘辫子全都分猪肉了。”
“人嘛,总有点要坚持的东西。”都邮调笑着来了一句,“你想到要坚持什么的时候,就差不多该收拾收拾准备进死胡同了。”
“你放心,我就在死胡同里面,只是还没确定坚持啥。”我并不真能确定自己是在死胡同里,准确说更像是在岔路口,面前有很多条路,每一条路的方向都不同,可我明确知道所有路通向的是同一个终点。我不是讨厌路上沿途的风景而止步不前,而是不喜欢那个终点才不愿抬脚。
“你的借口总有那么多,坚持不做也是坚持,就怕你连不做都坚持不住。”都邮鼻子里不屑地哼了声,“她带着剩下的家当投奔自己的弟弟。那时候已经有廷殿侍开始行动,造谣她婆家有谋反的迹象,她没办法,只能拿了些古董收藏去托人走关系把事儿给抹平了。”
“后来呢?全都捐了?”
“还剩一部分,折腾这么一圈下来把她给拖垮了,岁数一大,还没子女照顾,病起来就不易好,一病就病了挺长时间。刚生病时,较采还托人给她送了点儿药,后来一直没音讯,以为她是痊愈了。没想到的是,这此来我们聊起那时候生病的事儿,她说当时都快不省人事了,很多事情都迷迷糊糊的。”都邮一下子卡壳了,支支吾吾半天,真反常,他还有说不清的时候?
“咋了?咋了?”
“她生病的时候,有人骗婚,蒙混过她弟弟,把剩下的那些个家当抢去不少。”都邮长嘘一口气,“后来去报官,又被关进去几天,好不容易回来,家里也不剩什么了。”
“好可怜。”我都不知道说啥好,这女人咋这么倒霉呢?“你们现在,嗯,怎么说呢,那女的现在多大岁数了?”
“我们是知道她入狱才赶回南边的,打算如果找人救不出来,就把她偷出来。快六十了,身板子禁不起这么搞啊。”都邮笑着说,“她这次见到我们的时候,差点把我们当活神仙了。话说回来,三十多年没变化,难免会吓到人。”
“她现在怎么样?什么都没了,还在干什么?”很好奇她的状态,六十岁的女人颠沛流离了一辈子,死了丈夫还没儿女,到晚年连所有家当都没了,真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为自己嘛,日子又不多了;为别人嘛,也没谁能寄托的。
“她现在打算把这么多年来收集的记录整理起来,写成书。虽然东西没有了,但记录还在。”都邮苦笑着呵呵两声,“不知道写完这本书,她还要干什么。”
“要不,你们带她一起走吧,好在人生路上最后还能……”一时不知用什么词好,说是朋友?他们只不过借宿过两晚,能算朋友么?
“我们也建议她跟我们一起走的,但是她不想再折腾了,只想找个安稳的地方写书。”都邮冲旁边说了句话,没太听清,“我们决定把较采先留在南方,陪她走完剩下的日子,较采也愿意留下帮忙。”
“感情啊,真只能靠缘分。”我不知道感慨哪边更好,是这女人颠簸辛苦了一辈子的人生?是她这种钻牛角尖钻到头的精神?还是较采珍惜的这份友情?到底哪一边份量更重呢?
第二十二次.他赞
三:往复间,往来者(上) 第二十二次.他赞
“芥末,你在干什么?”
是岁的声音,她的声音总能让我想起斋贺弥月,虽然音质上没多少共同点,但属性却那么的相近,“我在……看……电子版的……漫画!漫画!”我还是没把B两个字说出来,当然也不可能告诉她是高的。
“你觉得崇拜一个人需要不需要理由?”她的语气明显是在质问,这事情有质问的必要么?
“当然需要,不然你崇拜他干啥?总有点儿吸引你的地方吧。”虽然在看漫画,但我完全没打马虎眼,这构不成问题的问题就算换谁来回答都是一样的答案。
“这个原因如果跟你的立场有冲突怎么办?你会不会崇拜你的敌人?”岁的问题真清晰明了,比都邮那磨弯子的设问方式爽气太多了。
“你也说这是代沟,绕弯子没办法。”都邮突然冒出来,吓了我一跳。“赛巴桑别插嘴,我要先考虑下岁的问题。”
“首先哦,我没敌人,连假想敌都没,还有哦,我崇拜的人都距离我太远,到底真是生活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崇拜和喜欢之间的界限太模糊,起码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很少出现什么人能让我觉得“哇!”的一声感叹,除非张国荣站在我面前。追星能算上崇拜么?中学时候倒真的有那种无法抑制的激动感,后来就跟化学、物理公式一样被抛弃在高考后的暑假了。大学时崇拜历史上的这个哲学家那个将领什么的,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只能算是头脑发热,捎带查资料时候溜号的借口,“如果对方是天才或者人品超好,没准我会崇拜吧。”脑袋里搜索着抗日战争中有没有啥日本军官能让我有这种印象的,“哦,N,暂时没有,找不出啥敌人能让我崇拜,咬牙切齿的到不少。”
“都邮你别碍事儿,我跟你说哦,现在我们在沃土中间线以北,距离穿北二十一峰那边还远着,不过已经算是峻野西主的地盘了,前两年峻野西的将领跟沃土廷殿的廷殿侍串通,害死了个沃土的大将军,这事儿两边民众都很震惊。很多人都寄希望于那位大将军能收复多些的失地,结果该牺牲在战场上的将军竟然死在自己人的断头台上。”岁的语气很激动,明摆着她很维护那冤死的将军嘛,女人啊,不论声音多低沉,还是女人嘛,太容易动感情了,“那位大将军很强的,不仅打仗英勇,全家都上战场,破敌无数,而且清正廉洁、爱民如子,简直天神一般。”
“你亲眼见过?”我不是泼她冷水,这种本来就值得称道的人一旦冤死后,老百姓必定会神化他,没准时间一长,还真就是天上的星宿家里的年画了。
岁拖了个很长的音“嗯,我是没见过,不过连峻野西主这边的将领都说他好,这是我真听到的,你觉得还能不信么?”
“能信!”一边看漫画一边对付她,信总比不信轻松,我一直相信这点,不过活了七百年还能崇拜上谁,还真是件很难得的事情,“可是,这事你问我有啥用呢?不论我说啥都没参考价值吧?”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都邮上来就压低音,装得好像他真有多威严似的,“较采留在沃土南,我们六人都在北,过了几个城市都不是战区。连续碰上些大肆宣传的,岁就迷上了,其他五个,包括我,都觉得不太来电,岁就不高兴了,说我们没激情。”
“你们不来电的原因是什么?”话刚问出来我自己就笑喷了,碎碎念地重复,“怎么跟问相亲结果似的?你们不来电?呵呵。”
“其实只是对峻野西主和新沃主的行为比较反感罢了,也没说真有什么电的。”都邮莫名其妙长叹一声,我还没进入状态就被他的叹气给拉得老远,以为他又要搞什么高论调了,“这将军活着的时候,峻野西主认为必须要杀了他,下重赏说一定要歼灭他的军队;沃土这边呢,沃主觉得他手里的兵越来也多,还总在边疆不归,老百姓还一个劲儿唱赞歌,就怀疑他要谋反,也有点巴不得弄死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