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盼挣扎着站起来,但因地太滑,重心不稳,不一会儿又摔倒下去,污水和泥巴高高溅起,她的衣裳、手脚和头脸无一幸免,统统变成黑褐色。
豫颢天焦灼地站在岸边,救她不是不救也不是。
“让我来帮你。”否则她恐怕奋斗到掌灯时,仍走不出来。
“不必,我自己会起来。”短短几步路,用爬的都可以爬出去,怕什么?
盼盼不想让豫颢天看笑话,鼓起勇气,危危颤颤如履薄冰地缓步移动。“啊!”地实在太滑了,她又赤足,缺少鞋子的摩擦力,更是连站直身子都有困难。
“真的不需要我助一臂之力?”他居然啣着嘲弄的笑靥,兴味盎然地欣赏她一身狼狈。
此仇不报非君子。盼盼偷偷从泥地里抓了两大把烂泥,预备伺机让豫颢天“感同身受”。
“好吧,如果你真的很想帮忙的话,就过来扶我一把。”
“没问题。”豫颢天从一旁池子提出一大桶水,哗地往盼盼兜头淋下去。
“啊!你这是干什么?”盼盼经他这么一淋,双手的“阴谋诡计”瞬间就完全瓦解了。
“冲洗干净,才不会让我近墨者黑呀。”豫颢天是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那点小把戏。
无所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迟早她会找他算总帐的。“现在总该把我拉上去了?”
“行。”但见豫颢天腾空而上,须臾已将盼盼由泥地拎起,带到一处水井边。
“干么带我到这儿,我要回去沐浴更衣。”盼盼没注意她那袭轻薄的衣衫已湿得紧帖肌肤,一如裸裎。
“就在这里洗吧。”夏日晌午,人伞炽烈,即使不用温水,也不至于太过冷凉。
“我不要,我——”低头才惊觉这副德行,真是不能见人。“好,好吧,但是,可不可以麻烦你,把袍子借我一下?”
豫颢天点点头,二话不说就把身上唯一的遮蔽脱下来交给她。
一见到他裸露的胴体,盼盼慌忙转过脸去。“好了,我……要冲一下水,然后换衣裳,你能不能去替我把风?”
豫颢天啥话也没说,旋即走到小径旁守候。
盼盼四下环顾好一会儿,才惴惴不安地褪下冷衫湘裙。好冷!想起以前在风轩时,仆妇总是把井水晒温了才端进寝房供她洗涤之用,而今……想着想着,颊间又隐隐作疼,不禁悲从中来,摀着嘴低低饮泣。
豫颢天听到哭声,惊愕回眸,见着了她雪白纤瘦的背。在艳阳下,又近在咫尺,几乎可以看到白色的茸毛在闪动,一下一下,无限的诱惑。
一股原始的悸颤,难以收拾,惊心动魄地迸发。豫颢天在匆促之间,神为之夺,他欺身上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抱盼盼入怀。
“别哭呵,别哭!”捧着她的脸,他的吻如急雨繁落,像孤注一掷的赌徒,理智全失,竟没留意到老榕树后面来了不速之客。
那是一双百指千爪恶毒的眼,刺得盼盼背心一片斑斓。
“偏要。”盼盼由初初的啜泣,改成放声痛哭。哭是她唯一的发泄,除了哭,她还能如何?
“给我补偿的机会。好吗?”他是真心诚意的。
“把东西还给我,就是最好的补偿。”
“你还是认定那些珠宝是我拿的?”豫颢天自嘲地苦笑。“在你眼里,我的人格当真这么不堪?”
※※※
那天夜里,豫颢天遣人送来了六大箱的金银珠宝,每一件宝饰都是价值不菲,打造得十分精致。
盼盼把箱底都翻遍了,硬是没找着她遗失的那包首饰。“豫颢天存的什么心?”她喃喃自问。“难道他有收藏别人东西的嗜好,或者要留下作纪念?”
“风姑娘。”小江儿端着一只托盘,上边放了盈尺各色的布匹绸缎,和一瓶不知名的白色瓷罐。“爷送你的。”
“才不稀罕他送这些有的没有的。”盼盼脸上殊无喜色。常言道:无功不受禄。她不是个贪得无餍的人,在风轩时多少情深意厚的王公贵族一掷千金,只为买她一笑,她都不放在心上了,焉会对豫颢天这大坏蛋的餽赠感到欣喜。拿了他的东西,将来难不成还要跟他牵扯不清?
“这些珠宝每件都价值连城,怎么说是“有的没有的”?”小江儿把布匹搁在桌上,蹲到橱柜下,摸索了半天,摸出一个小布包。“你瞧,比你这些首饰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哈,原来是你拿走的。”盼盼兴奋若狂,抱着小布包又亲又吻。“你拿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不是我呀,是你藏的。”小江儿无辜地说。“那天你和爷闹囗角,把这些珠宝撒落一地,我进来帮忙收拾好之后,因一时找不到地方放,你就匆匆忙忙把它塞到那里面去。”
“对哦。”真健忘,前后不过几天,怎么就不记得了?还一迳的指着豫颢天喊捉贼,他铁定气死了。“谢谢你提醒我,来,这个送你。”
小江儿看她手中的翡翠耳环,圆润剔透,精巧可爱,想拿又觉不妥。
“举手之劳罢了,小江儿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
“别客气嘛。要不然……”不经意地瞥见那瓷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雪莲花粉。是表小姐送你的,吃了可以丽颜美肤,是女人最钟爱的珍品。”
“噢?”据说雪莲唯天山仅有,且三年才开一次花,花已经够难得了,何况是粉。她与那朱妍素昧平生,为什么要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你也喜欢?”
“当然喽,可惜小江儿身分卑贱,怎用得起这么名贵的东西。”说话时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着那小瓷罐。
“送你。”她已经够美了,用不着它来锦上添花,盼盼对自己的长相颇有自信。“如果你不收下,就把它退回去给朱姑娘。”她才不要那凶婆娘的东西。
“这……既然如此,那小江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女为悦己者容,天底下所有的女人大概都少不了这爱美的天性吧。“但,万一表小姐知道了不高兴……”
“放心,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会知道?”盼盼疲惫地打了个呵欠。“请过来帮我把这些珠宝移到墙角。”
“你不喜欢?放这儿很容易遗失的。”小江儿力气挺大的,一个人推一箱,三两下子就叫六只木箱全部靠边站。
“不是不喜欢,是不能喜欢,也用不着。”寅夜潜逃,携带的东西越少越轻便越好。
“怎么会?虽然爷对你百般疼宠,但你总也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开销,留着它可备不时之需呀。”
“你刚刚说什么?”
“留着这些珠宝以备不时之需。”
“不是,意外的开销再往前面一点。”她有必要纠正小江儿的错误观念,免得以讹传讹,让她受不白之冤。
“爷……对你,呃……”小江儿被她这么一问,反倒踌躇了。“是我说错了?”
“嗯哼。”一提起豫颢天她就忍不住上火。“你家主子非但不曾疼宠我,还经常痛责打骂。劳烦你把这个正确的讯息一传十、十传百,请大家告诉大家。”
“是……是这样吗?”小江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爷对你真的不好,那他为何要送你这么多昂贵的宝物?”
“那是因为……”绝不可承认豫颢天是为了补偿她的诬赖,不得已花钱消灾,免得她无凭无据还恫吓要到衙门告官。“因为他良心不安,财大气粗,而且爱现。”
小江儿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说的这个人确定是我家主子?”怎么她好像不认得?
除了那个杀千刀的贼星货,还会有谁?盼盼心里狠咒,当着小江儿的面则不好说得太露骨。
“要不是怕破坏你们主仆间的感情,我实在不愿意让你知道,你家这位爷,根本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满嘴仁义道德,却是一肚子坏水,而且呀……嘿,我在说话,你有没有在听?”怎么傻愣愣的,一点也没反应?
“爷。”小江儿连嗓音都发颤了。当盼盼喋喋数落豫颢天时,她就瞟见廊下的人影,拚命挤眼弄眼示意她别再往下说了,哪知她正骂到兴头上,又背对着房门,于是乎就一切为时已晚。
才说曹操曹操就到?盼盼大大地吞了囗冷气,她的正义凛然,疾言厉色,一见到豫颢天就彻底破功了。背地里道人长短,属小人行径,她却表现得了无愧色。
“奴婢先告退了。”小江儿很善解人意地欠身,合上房门,辞出离别楼。
豫颢天甫一进门就瞥见桌上的小布包。他故意忽略她的批评,牵起唇角问:“找着了?在木箱里?”
明知故问,存心让她没脸。盼盼紧抿小嘴,脑子飞快旋转,想找个不用道歉的藉囗。
“找到就好,对我你永远不需要道歉。”他一眼看穿她的心虚,也猜透她的“歹念”。来到身旁,将她抱上床。
人家本来就没打算说那些废话。盼盼瞇起眼睛,笑得好假。
“万一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你也愿意前尘不计,后事不提,一概原谅我?”先敲钉转脚,预防他日后后悔,翻脸不认帐。
说真格的,她自己也没把握,和亚倩她们究竟能不能平平安安逃出杭州城,逃出去以后又当如何另谋生计?漕帮弟子遍布大江南北,若不幸被他给逮了回来,后果恐不堪设想。
“你预备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沉郁的神色,看不出任何表情。
“没……没有啦,我只是比喻而已。”跟他这种人还是不要乱探底比较好,一不小心引火自焚就倒楣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