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深究,将干净的白布递给她。
“好。”她开始埋头替他处理伤口。
不久,穆鹰便发现她不断投来的迟疑目光。“有话就说。”
“那个……从恩想问姑爷一个问题。”有疑问闷在心里,实在很不好受。
“穆鹰。”他纠正。
“穆鹰,从恩可以问吗?”她依言改口。
他颔首。
“不生气?”她小心翼翼问。
“只是问问题,为何要生气?”墨眉轻挑。
“少主也是这样同从恩说唷,他说有问题就应当找答案;可是,从恩问太多问题,还是有很多人会生气。”
又是少主!穆鹰压抑心中的不快,不想吓到她。
“我不会,你想问就问吧。”
她一脸欣喜外加“那我问罗”的神情。
“‘代嫁’是什么意思?”她记得刚才那个说话像打雷的男人提到“小白痴代嫁”这五个字,她听多了,自然明了小白痴指的就是她,但代嫁指的又是什么呢?
“意思就是要你代替秦喜韵嫁给我。”他刻意放慢速度,清楚说道,原本稳如静湖的墨瞳,激起浅浅波纹。
一提到秦喜韵,秦从恩的反应像是脑中之前断了的线又接上,清澈如水的大眼里蓄起湿意,起身在树下咬起手指头,焦急地绕来转去。
“小姐……怎么办,小姐被坏人抓走了……”
“放心,带走她的人不会让她受委屈。”
“你怎么知道?”她垂着泪眼,回头问。
“因为他们彼此恋慕。”从那个山寨主雷朔充满占有欲的眼神就能得知二一,不然也不必大老远跑来抢人。
“彼此……恋慕?”
这用词显然又造成她解读的困扰,他进一步解释:“秦喜韵想与他一起生活,但对方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山贼,若被外人知道她和山贼在一起,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猪只……是小猪的意思?”
“不是。”
“那么,是,大猪?”
“不是。”穆鹰总算了解别人回答她的问题时,为何会发怒了。
他耐着性子再道:“你只需要知道,唯有你代嫁,才能保全秦喜韵和秦家的名声。你不希望秦家有难,陷入不安之中吧?”
秦从恩猛摇头,无论听懂没有,满心只把重点放在不希望秦家有难上头。
“那好,不希望秦家有所变故就嫁给我。”
“从恩嫁给姑爷,那少主、小姐、平总管、帐房大叔、厨房大娘、长工爷爷、安儿、小兰、翠绿、阿仁、还有很多很多人,就会平平安安?”她一慌,又咬起手指来。
“叫我穆鹰。”懒得理会那一长串肉粽似的人名,他重申。“还有,别咬你的手指。”
“穆……鹰。”在他沉沉眸光下,她迅速乖乖放下小手贴在裙侧。
“你嫁是不嫁?”恐吓她,虽然有点小人……不过情况特殊,也罢。
秦从恩猛点头,她把自己的未来交到他手中。
体认到她对秦家坚贞不移的愚忠,穆鹰莫名觉得不悦。挥去突如其来的烦躁,他放下衣袖,起身步向马队。“走了,别耽搁行程。”
秦从恩见状,匆匆跟了上去。
让秦从恩坐人马车后,穆鹰一声令下,漠鹰堡一行人继续朝北前进。
马背上的燕绍云,乌云罩顶地骑在主子身侧后方,突然发现主子衣袖上被划开的破口,露出一小截随风飘荡的布条,他瞠眼一楞,方脸布满黑线。
天啊,哪有人包扎个伤口,会包出一截松垮垮的东西呀?!
不及格,真的不及格……
寅夜,倦意袭人。
荧荧星子佣懒地眨眨眼,酣睡的月儿以纤云当衾,掩住昏黄的光华。
邻近边关的城镇,此时亦笼罩在沉沉酣眠中。
穆鹰一行人歇脚的客栈内,却有两抹鬼鬼祟祟的身影,活跃在无垠夜色里。
你确定打听稳当了?
稳当稳当,这间房里睡的就是今晚投宿的旅人之中的那个女人。
好,行动!
那两抹鬼祟身影潜伏在黑暗的廊道上,以手笔划着暗号。
于是,其中一人以指尖沾取口中的唾沫,将薄薄的窗纸戳穿一个小洞,再从怀里掏出一个形似管状的草卷,另一人点燃草卷前端,红亮星火在黑暗中一闪而灭。
正当两人将冒出袅袅细烟的草卷塞人窗纸的破洞时,一道刻意压低的娇嫩嗓音在他们背后轻轻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呀?”
“嘘,没看到我们兄弟俩在干大事吗,别吵!”
“喔。”来人听话地闭上嘴,从垂挂在腰间的小锦囊里摸出一颗糖放入口中,然后跟着蹲在窗下,好奇蒙面人干的是何等大事。
良久,等得有点累了,秦从恩揉了揉困顿的双眼。
“还没好吗?”好久喔,嘴里的糖都快吃完了。
“还没,得等烟薰满整个房间才——”话声戛然而止,做亏心事的两人面面相觑,一同转头往后看,赫然发现蹲在他们身后的“第三者”,两人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这不是他们准备搜括的“财物”吗?!
顾不得“布阵”尚未妥当,两人一人一手,把她拖入房间,不忘掩上门。
“你怎么没在房里!”鬼祟二人组的弟弟祟罗,压着厚嗓质问,仿佛她人不在房里还让他们辛辛苦苦布阵是个罪过。
“从恩睡不着,去解手。”
“别跟她罗唆。”鬼祟二人组的哥哥鬼刹,朝她露出别有用心的笑,展露一口黄板牙,思及此刻的自己正蒙面,便悻悻然收起凶恶的笑容。
“姑娘,麻烦你跟咱兄弟俩走一趟。”
“走,去哪?”
“去了就知道。”嘿然笑声自黄牙细缝发出。
“外头很黑,路不好走,要不要等天亮?”她认真提出建议。
“哼,想借机拖延我们的时间,门都没有!”祟罗解下背上的绳索和麻套,准备缚绑“猎物”。
“门在那儿,你没看到吗?还有,你们为什么蒙脸?”就着桌面上已成残烛的微弱烛火,她把两人瞧了个仔细。他们连眼前都覆着黑纱,难怪视线不良了。“拿下来,看得比较清楚喔!”
兄弟俩戒慎地对望一眼。这娘儿们不简单,竟敢从旁刺探他们“鬼祟罗刹”的底!
鬼刹凝声道:“你最好安分点跟我们走,我们只不过想跟你们的人气‘借’点银子来花花,要想要花招的话,休怪我们用强。”
他们鬼祟罗刹专干的,就是埋伏在各客栈观察投宿的商旅,然后再趁月黑风高的深夜掳人勒索;而他们今晚的猎物,便是这名搭乘豪华马车的女子。
“借银子……”秦从恩偏头思索了下,于是解下腰间的红色小锦囊,把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桌上,共有五个铜板、三锭碎银及三十四颗大小各异的糖饴。
“从恩可以借你们,全部。”她身上没钱没关系,因为一路上有穆鹰在,吃饭住宿都没让她花到钱,可是这两人连在夜里都没钱点灯,好可怜。
“你……”鬼祟罗刹兄弟闻言,在那张宛如观世音菩萨的温润笑脸前,他们顿觉自惭形秽,冷硬凶恶的心肠也随她脸上善意的光芒,崩塌了一角。
他们兄弟曾有过三餐不济的困厄少年时,当时人们看见他们,不露文学库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с○m出鄙夷的脸色闪得远远的就算万幸了,遑论愿意借钱给他们,这个小姑娘却肯……呜,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跟你们走的话,从恩最好先问一下姑爷……不对,问穆鹰才对。”好让穆鹰等她回来。
“穆鹰?”祟罗悄悄擦去眼角的男儿泪。“大哥,这名字有点耳熟。”
“没错,好像在哪听过……”
此时,原本紧闭着的门扉突然大敞,由外窜入阵阵冷风,桌上的烛芒一晃,立即遭黑夜吞噬,一股沉洌的气息随风而人,教陷入沉思的鬼祟罗刹顿起寒意。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融在夜色里的颀长身影将她扯离了两人。
鬼祟罗刹出于反射性地,也出手拉回她,一拉一扯之中,两股劲道互敌,秦从恩脆弱的肩骨传来“喀啦”一声,她也发出吃痛的闷哼。
“放手!”伴随这声喝斥而生的,是在空中划出半个银弧的剑气。
“啊——”不一瞬间,深可见骨的伤口在鬼刹肩胛处进开,血花如瀑溅出,来人出剑之狠准,几乎把他整条手臂削下来。
“大哥!”仍拉着秦从恩的祟罗惊呼,无奈尚未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无法看清兄长究竟发生何事。
“还不放手?”冷如魔魅的嗓音透过空气传来,却没有再使劲。
“可恶!该放手的是你,休想伤害这位姑娘!”
对方因祟罗昭然若揭的保护之姿微微一楞,率先放开手中的人儿,在黑暗中,也清楚看见祟罗心急地将脸色发白的秦从恩搀扶到墙边。
“拿开你的脏手。”男人皱眉地举步上前,却被鬼刹以预藏的匕首,阻挡在面前。
“你想对姑娘做什么……别碰她……”鬼刹喘着气防备道。
“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们说。”浓浓的愠意自黑暗中发出。
霎时,簇簇火光由远而近,伴随纷还的脚步声照亮整个斗室。
“堡主!”
燕绍云闯进发出不寻常声响的寝房,满目疮痍的景象赫然映入眼帘。更正,那满“手”疮痍的只有蒙面客的其中之一,他的主子则是安然无恙,呵!
“姑……不是,是穆鹰。”适应了光线的秦从恩发现认识的人,忍痛的圆脸于是露出笑靥,又在看见血腥的一幕时,脸上血色尽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