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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之玉,永存天地。
这就是玉罗刹。
在见到真正的玉罗刹之前,温玉其实想过这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掌握着西方魔教这极其残忍、极其邪恶的组织,自己应该也是个极其凶恶之人,他名为罗刹,魔教又信奉轮回转世之说,所以……玉罗刹说不定长得很像是寺庙里的阿修罗?
事实证明并不是。
他是个很英俊、很漂亮的男人,唇角总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他就是那样随随便便的站着,但那种玩味的、游刃有余的态度,却能让人看出他身上那一种强大的自信。
他对自己的武功当然是全然的自信!
他那双如梦似幻的眼睛,正饶有趣味地瞧着温玉,然后缓缓道:“你有秘密。”
温玉淡淡道:“人人都有秘密。”
玉罗刹含笑道:“你的秘密不一样。”
温玉道:“有什么不一样?”
玉罗刹淡淡道:“你的秘密是世界上最神奇的秘密。”
温玉不说话了。
温玉不懂武功,但仅仅从刚才玉罗刹出现在一点红身后的那一刻、一点红毫无察觉就能看出,他的武功的确超出一点红良多。
而这样的武功……
说实话,温玉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或许一直都在暗中的观察,他一定瞧见了寒梅的死……一般人瞧见温玉的这一手空间传送术之后,都会认为她使暗器的手法特别好,但是玉罗刹会怎么想呢?
玉罗刹果然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是人外之天,天外之人,与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全然不同。”
温玉淡淡道:“多谢罗刹教主厚赞。”
她摆明了不接茬。
玉罗刹又是淡淡一笑,道:“但你仍有弱点。”
温玉冷冷地盯着他。
玉罗刹道:“若你精通武艺,就能更早的发现我,此刻也能确定我的位置,送出你的透骨钉,是也不是?”
温玉:“哼。”
玉罗刹又道:“若你真乃人外之天,与天同齐、与地同寿,则可超脱于凡人的世俗情缘,区区一个小子,不会将你引到这里来,是也不是?”
温玉不想说话。
她已发现,这玉罗刹的确是她生平所见最可怕的一个敌人。
他可怕的不仅仅是他的武功,还有他深沉的心思与过人的观察力,她只是杀了寒梅,他就可管中窥豹,延伸出许多正确的推断……
他显然已经明白,寒梅是怎么死的了。
他也立刻就推断出,关键点在于“动和静”。
只要随时处于一种奇妙的运动之中,就等于封死了温玉的大半出手。
所以他仍游刃有余。
这……这毫无疑问是最可怕的地方。
温玉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冷冷问:“那孩子现在在哪里?”
玉罗刹道:“你放心,他好的很,我会礼遇他。”
他居然很平和,语气之中还透露出一点商量的味道来。
温玉听出了这意思,立刻蹬鼻子上脸,横眉冷对地质问:“礼遇他?你们西方魔教处理人的法子,真可谓是令人为所未闻、见所未见,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会礼遇他!”
玉罗刹道:“因为他很有用。”
一点红嘶嘶地道:“……有用。”
玉罗刹又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十分浅淡的笑容来,他的语气也是很浅淡的,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实在令人不适。
他只道:“你们见过了李真真,是不是?”
一点红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李真真,就是玉箫道人的徒弟,不久之前,温玉智擒玉箫道人,将他的徒弟们全都放走,谁成想,就在大约半个时辰之前,他看见了李真真一行人惨不忍睹的尸首。
但更为重要的是……
玉罗刹怎么知道他们见过李真真的?
这件事只发生在半个时辰之前,处决李真真一行人的黑白无常,已死得不能再死,这事是谁透露给玉罗刹的?
玉罗刹瞧见了他难看的神色,浅笑道:“我还知道,你们今天去见的那人叫林仙儿,你们抓住她、威胁她,要她挑唆我魔教与金钱帮斗起来。”
一点红心下大震!
温玉亦是大震!
玉罗刹淡淡道:“西方魔教欲称霸中原,与金钱帮本就不共戴天,这样的流言,并无不好,我不杀林仙儿,也不阻止她做事。”
温玉皱眉。
她道:“你要什么?”
玉罗刹直视着温玉,笑道:“我要你。”
温玉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玉罗刹道:“人外之天,天外之人,当属西方之玉。”
温玉冷冷地瞪着他。
玉罗刹含笑道:“西方魔教若有你,必可称霸中原。”
他果然瞧见了温玉的魔法,并且非但不怕,还想要将这力量据为己有!
温玉冷冷道:“这个月我们杀了不少魔教之人,你的三位护法长老,有两个都死在我们手上。”
玉罗刹淡淡道:“无用之人,死又何妨?”
枯竹与寒梅都是因他的命令而死,他自来了之后,却连一眼都没有瞧地上的两具尸首,好似那不是他的两个手下,而是两只蚂蚁一样。
此刻,他又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无用之人”。
温玉觉得自己讨厌他。
他果然是个双手洁净的人,如雾一般洁净漂亮,好似手上根本连一个人的血都没粘过,但一瞧见他如玉树一般的身姿,再想一想西方魔教的所作所为……温玉只觉得自己好似依稀在这棵玉树之上,瞧见了成百上千具血淋淋的尸首!
她其实一直是一个不在乎什么“中原正统”的人,格局也很小。
她是混血儿,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英国人,上小学的时候,总因为一双绿色的眼睛而遭到同学的欺负,后来上了初中教历史课,教到五胡乱中华,同学们就对她怪叫,说她是胡人,还有一个傻X,在班上大声宣布,谁都不许和姓温的玩,谁和她玩谁就是卖国贼。
世界的复杂性是由小孩子开始展现,小孩子的恶意来的简单粗暴、毫无由来,她又没有爸爸妈妈可以来开导她,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她对于自己的血缘身份没有任何认同感。
来到这里之后,她更是一丁点认同感都无。
如今天下并不太平,名义上还是大一统王朝,实则各地的地头蛇势力都十分强大,朝廷的威严只在京师附近来能窥见一一……但西门吹雪与叶孤城敢在紫禁之巅上以命相搏,那也足够把朝廷的脸打得啪啪响了。
走在路上,时常能听到人痛心疾首地长篇大论,还有召集有志之士光复朝廷的……温玉却没有半点感觉。
封建王朝的皇帝有没有尊严,和她有什么关系?谁坐紫禁城不是坐,她可对这些王室啊皇室啊没有半分感情。
但是……
西方魔教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超出了温玉的忍耐程度。
西方魔教若是称霸了中原,她恐怕怄得三天吃不下饭。
现在玉罗刹还想要她入伙!
温玉冷冷道:“我凭什么入伙?”
玉罗刹笑道:“凭红雪小友。”
温玉立刻闭上了嘴,恶狠狠地瞪着玉罗刹。
玉罗刹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充满仇恨的眼神,他谈笑自如,仍然云淡风轻道:“李真真死,因为她无用,枯竹寒梅死,也是无用,红雪小友如今是有用之人,所以我礼遇他,他的一根手指头,我都不会动。”
温玉道:“你要用他来威胁我?”
玉罗刹淡淡道:“你拒绝我,他就没用。”
温玉冷冷道:“你不留没用的人?”
玉罗刹道:“他的手指头好不好,取决于天外之人。”
温玉厉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天外之人,难道不怕我玉石俱焚,连你一起杀?!”
玉罗刹忽又笑了。
他道:“我会让你心服口服。”
温玉不说话。
玉罗刹也不说话了。
他俊美的有些柔和的面庞隐在了薄雾之中,一身淡色的衣衫似乎也被薄雾打湿,有一点沉重,却又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缥缈。
一只鸟儿忽然飞过夜空,似乎是一只喜鹊。
玉罗刹忽然抬了一下手。
他好像就是随随便便地抬了一下手,但那鸟儿却忽然惨叫一声,“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鸟儿本是极其轻快的生物,可此时此刻,却只好似是一块笨重的石头,落下来之后,再不发出一声。
这喜鹊已经死了!
一点红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剧变。
他的脸上覆盖着凶恶的修罗面具,其实旁人并瞧不见他的神色,但玉罗刹只观他后脖颈的肌肉忽然紧了一分,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
玉罗刹道:“你有很多好朋友。”
温玉不说话。
玉罗刹又道:“这些好朋友的武功都很不错,名声也都很响亮。”
温玉仍不说话。
玉罗刹道:“你身边那位剑手朋友,之所以带上面具,正是因为你这天外之人来自天外的巧技,是也不是?”
温玉还是不说话。
玉罗刹道:“就算你用这法子把你的朋友们都保护起来,我仍有办法杀死他们。”
温玉的拳头攥了起来。
她当然也看出了一些门道,因为玉罗刹刚刚是故意要她看清的。
喜鹊飞在天上,与玉罗刹之间有好几丈的距离,而玉罗刹的袖中、手上都没有东西,他的手一晃,喜鹊就应声坠地,死得无声无息。
他没有用暗器之流的东西。
这也就是说明,他用的是“内力”。
这或许是一种非常奇异的武功,昔日之人说内劲很巧,有一种奇异的技巧,叫做“隔山打牛”。
而玉罗刹使出的这一手,或许正是隔山打牛呢?只不过她隔得这座山,是空气,他的内劲用空气作为介质,就能够抓住喜鹊、杀死喜鹊。
所以,他即使不用接触人身,照样有办法把人弄死。
温玉的随身空间入口,是否连内劲都吞的下去呢?
不好说,因为她从没试过。
但是事到如今,难道她敢冒这个险来试一试么?
她的脸色瞧起来就十分的不好。
玉罗刹道:“三日之后,我约你同一时间,还在这里相见。”
温玉道:“你要做什么?”
玉罗刹含笑瞧着她,就好似在瞧自己闹脾气的小情人一样。
他道:“我要你心服口服……你知道的。”
温玉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爬满了不适。
玉罗刹淡淡道:“你的朋友们,你可以都请他们来,三日之后,在此决斗,西方之玉欲取天外之人,必不让你伤心,他们之中,我绝不杀一人。”
他认为自己的武功比温玉的朋友们加起来还要高得多!
所以他敢说:我一对多,你可以用尽你的手段,我保证他们都不死,你会心服口服。
这的确是……自信。
但他是否有这种资本自信呢?
温玉认为是有的。
她曾见过石观音力克楚留香、姬冰雁、一点红、陆小凤四人,那是她就知道,武功高的人,以人海战术攻之,是最徒劳无效的。
而她也在那一次的战役之中认识到,自己的朋友们都是顶级的高手,但这世上的确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比他们加起来还要更厉害的高手,不仅存在,可能数量还不少……
而玉罗刹……的确比石观音还要强大。
更为棘手的是,他管中窥豹,已窥探到了温玉的能力。
三天之后的这场约会,她必须去,因为傅红雪在他的手中。
无论玉罗刹看上去多么有良心的样子,这也都是假象,倘若三天之后,温玉放了他的鸽子,或许转头她就会在什么地方看见傅红雪的手指头。
她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温玉道:“好,我知道了,三天之后,就在此地,就在此时。”
玉罗刹微笑道:“我等着你。”
温玉冷冷道:“我杀了你。”
玉罗刹勾起嘴角,仍道:“我等着你。”
温玉转身就走。
一点红冷冷地凝视着玉罗刹,玉罗刹却连他一眼都不看,忽然又消失在了迷雾之中。
一点红缓缓转身,跟上了温玉。
他们慢慢地走着,温玉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也一句话也不说,一点红沉默地走着,既没有看温玉,也没有试着与她说说话。
一直等到回到京城、回到温玉所住的小巷里的时候,温玉才停下了脚步,勉强对他笑了一笑,道:“我到啦。”
她推开青石砖墙,准备先冷静一下,然后再说。
一点红忽然道:“温玉。”
温玉转过身来,看着他。
黑衣青年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他惨白而冷酷的面容。
他正盯着温玉,温玉也正凝视着他。
一点红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道:“明天,我去叫他们来。”
“他们”当然指的是陆小凤与花满楼。
温玉一怔。
他嘶声道:“别怕,还有我们,一切都没有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