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玉如歌唱一般的送出自己的祝福,眼睛紧紧地盯着柳余恨。
她的面上带着游刃有余的微笑,而从她的嘴中发出的腔调,又好似具有一种令人不由自主沉沦的煽动力。
饶是柳余恨,也有些微微发怔。
他盯着温玉,却看见这个胡姬翡翠般的瞳孔边缘,好似有一圈金环,金碧交加,又绮丽、又眩晕,好似有一种非凡的力量,正在其中酝酿,等待生效。
而一点红与陆小凤,在这一刻,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今天早上她所说的话。
——爱情有时就是趁火打劫。
陆小凤颇为同情地瞧了一眼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的丹凤公主。
丹凤公主——也就是上官飞燕,此刻快要气炸了!
她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连江南花家的花满楼,她也只当个傻子一样的欺骗、玩弄于股掌之间,又怎么会看上柳余恨这个怪物?!
她倒是对柳余恨说过一些情意绵绵的话让他误会,可这只是她利用这丑八怪的手段而已!
她忍着恶心,虚与委蛇,本就将此事视作耻辱,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语道破,又羞又怒,只觉得一股血往脑门子上冲,脸上不正常地发着热。
她伸手一指温玉,对她怒目而视,厉声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金鹏王朝虽是小国,也容不得阿猫阿狗如此侮辱,今日若不杀你,我枉姓上官!”
柳余恨长啸一声,挂在手腕上的大铁钩已朝温玉的脑袋勾了下来!
上官飞燕要杀谁,他就会忠实的去杀谁,作为一条舔狗,他实在是非常称职。
只一挥舞起来,听这沉重的风声,就只道这铁钩的分量绝对不轻。柳余恨武功极好,这一钩狠辣、恶毒,一钩下去,莫说是个人的脑袋,就算是个大铁球,也一定要被勾得稀巴烂的。
温玉一张俏脸,竟还在微笑,她动也不动,甚至还有心思去摸桌子上的茶碗,里面沏的,是上好的老君眉——也就是君山银针。
她连看都不看柳余恨一眼。
她的侧脸旁边,忽然多了一柄剑。
这是一柄比寻常的剑更薄、更轻、更窄的剑,一看就不是用来磕碰的,这剑闪着青光,一动不动,却是铁了心要用薄剑去对抗大铁钩。
柳余恨的眼神闪了闪,似乎想起一个人来,随即却力贯手臂,筋肉狰狞,使出八分八的力气来,重重一勾。
是谁也不要紧,他这铁钩,难道还能怕一柄窄剑不可?
锵的一声,金属相击,薄剑鸣颤之声,久久不息。
柳余恨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却忽然变得很红。
因为那柄剑还是稳稳地架在原地,距离温玉的脑袋不过几寸,武器相击的劲风,吹起了她的发丝,令她的睫毛根根颤动,可她仍是全然的淡定,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水。
中原一点红的剑稳稳地架着,他一双死灰色的眼睛,如毒蛇般缠上了柳余恨,讥诮一笑,口喷毒液:“就这?”
就这就这就这?
上官飞燕被这一句话气得倒仰,嘴唇发抖,面色扭曲。
独孤方、萧秋雨对视一眼,也加入战局,陆小凤再也忍受不得,拍案而起,与这二人打将起来。
他的灵犀一指,自然是好中好的,能接住叶孤城的剑。
这独孤方、萧秋雨再厉害,难道武学造诣能超过叶孤城?
三下两下,竟就败下阵来。
倒是一点红,与那柳余恨打得有来有回,不分上下。
这倒也不是一点红武功不好,而是他根本就没下杀招。
他是个聪明人,听见温玉对柳余恨的祝福,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个劳什子公主身边的助力,一定会在命运的作用下一个个被拔除,但是柳余恨却是万万死不掉的,毕竟男主角都没了,爱情话本子该怎么演下去?
他才懒得触这种霉头,他要是存心杀死柳余恨,说不准命运之力就要对他下手了。
他虽不下死手,可柳余恨下手却是愈发毒辣、愈发狠毒。
而且,这个人打架的门路很邪。
别人打架是求生,这人打架却是要求共死!别人见了剑招要躲,他偏偏要往上撞,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一袭如飞云般的袖袍,忽然卷进了战局,柳余恨立刻感到一股柔韧的内力包裹住了他的铁钩,还没来得及细想,那袖袍轻轻一卷,就已将他带出了战局,向后趔趄了几步。
这是……流云飞袖!
陆小凤已叫出了声:“花满楼!”
那不知何时出现的青年,一袭清贵白衣,负手而立,听见陆小凤的叫声,便微微地侧过头来,微笑道:“陆小凤。”
这青年长身玉立、面容俊朗,眉眼柔和,一眼看去,有如春风拂面,只叫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说不出的喜欢。
只是细看一番,却能发现,此人如星子一般明亮的眼睛里,却是全无焦距的,他竟是个瞎子。
这人正是陆小凤的好朋友,花满楼。
花满楼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卷进了飞燕与陆小凤一行人的冲突之中。
假扮丹凤公主的飞燕死死地瞪着花满楼,脸色铁青。
更绝的还在后头。
花满楼微微一侧头,竟是对着她轻轻开口道:“飞燕,你这是在做什么?”
上官飞燕:“…………”
陆小凤:“飞燕?飞燕不是你妹妹么?丹凤公主?”
一点红面无表情地围观命运之力开始作乱。
而温玉在吃饺子。
冬天嘛,就是要吃饺子的,这饺子里头包了鲜脆脆的笋丁,混合着弹滑鲜美的肉馅、带着油光的汁水,沾着醋和酱油,两口一个,别提胃里有多暖了。
陆小凤瞧了一眼就看明白了。
……他们的温玉温姑娘,这是拿着这劳什子公主的修罗场下饭吃呢。
他饶有兴趣地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觉得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
至于花满楼嘛……
众所周知,花满楼是个瞎子。
但瞎子也自有瞎子的敏锐之处。
上官飞燕一人分饰两角,以上官飞燕的身份出现时,身上就会下一种香味很浓厚的香粉,而当她已丹凤公主的身份出现时,这种香粉早就被洗得干干净净了。
还有一种非常精妙的变声丸子,当她以丹凤公主的身份出现时,就会黏在喉头。
这一切,都是为了瞒过陆小凤与花满楼二人。
但是她忽略了一件事。
那件事就是……花满楼的听觉之敏锐,实在已非常人所能想象。
他只听脚步声,就能精准地分辩出每一个人,上官飞燕为了勾引花满楼,在他的百花楼之中住了数日,这脚步声,花满楼早就已牢牢记在心中了。
所以,即使有香粉、变声丸子等诸多混淆手段,她还是露馅了!
上官飞燕脸色惨白,不自觉地连连后退,嘴上却说:“花公子在说什么?飞燕是我的妹妹,我是她的姐姐丹凤。”
花满楼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也已意识到了这件事不简单。
他抿着唇,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站着,可是上官飞燕对着那双无焦距的眼睛时,却只觉得自己从皮到骨,都好似已被这个人看透了。
她心中慌张得要命,竟连一句多余分辩的话都说不出。
陆小凤见她这样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懂?
他摸了摸胡子,饶有兴趣地道:“你既然是飞燕,那真正的丹凤公主在哪里?你一人分饰两角,本事可实在大得很呢,飞燕小姐。”
上官飞燕转身就走!
她今天是决计不可能骗得到陆小凤了!
不仅没骗到陆小凤,她还连花满楼这个助力也失去了!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那个忽然出现、忽然说些什么不合时宜的话的女人!
上官飞燕怒火中烧,一口银牙,已恨不得要咬碎。
那女人、那女人!
我一定要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我要让她死得痛苦极了!我要把她卖进窑子里去,受尽折辱,让她哭着求我杀了她!!!
她大步地向前走着,忽然一下子停下来,对着楼上的雅间包厢,厉声道:“我上官家的人,绝不受此折辱!你……你们等着!”
放完狠话,她心头的郁气,才好似消散开来一些,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渐渐冷静下来。
不,没什么的,她的计划还能进行。
——因为她还有别的助力。
柳余恨、独孤方、萧秋雨,其实都是青衣楼出来的人,一百零八座青衣楼的主人——霍休,就是她最大的助力。
还有那珠光宝气阁的总管,天禽老人的老来子,天禽门的掌门人霍天青,也对她死心塌地。
她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如此安慰着自己,美丽的脸上,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一种游刃有余的微笑,已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她淡淡道:“走吧。”
跟在她身后的三个人,也就打算走了。
但这时,忽然有一个人冷冷地道:“站住。”
上官飞燕地脊背刹那之间爬满了冷汗!
这声音低沉、嘶哑,又带着一股冰冷的死气。
这个人如标枪一样,立在那里,穿着黄衫,腰间别着一柄窄剑,他的瞳孔颜色很淡,淡得简直让人分不清眼白与瞳孔,那双眼睛盯住上官飞燕时,她只觉得连自己的身上,都爬满了一种令人想要呕吐的死气。
这人的脸上有三道刀疤,其中一道一直划到了他的嘴角,使得他的脸上好似总是带上了一点酷烈扭曲的笑,令人不寒而栗。
而她的三个保镖,也在第一时间感到了此人的危险,一个个如临大敌,死死地瞪着着黄衫人。
一只蝇虫落在了这黄衫人的脸上,他的眼睛竟是都没眨一下。
他竟好似已不是人。
他冷得可怕、也尖锐得可怕。
他只说了一句话:“上官家的人,是你?”
上官飞燕勉强笑了笑。
她嘴唇哆嗦着,道:“……正是,先生。”
这人又说:“你也配姓上官?”
上官飞燕:“…………”
她气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叫什么事啊!她为什么这么倒霉啊,姓上官有什么错?还惹上了这么个人?她今天怎么倒霉到喝凉水也要塞牙缝啊!!
***
而楼上的雅间里,温玉等人也已看见了这一幕。
一点红道:“黄衫,使剑。”
陆小凤道:“他该不是会……”
一点红道:“嗯,荆无命。”
陆小凤:“…………”
温玉的脑袋凑过来:“荆无命是谁啊?”
陆小凤道:“这地界上,有个帮派,叫金钱帮,金钱帮的帮主,叫上官金虹。”
金钱帮也的确是个大帮派,在中原一十三省都遍布帮众,京城虽有御猫展昭、神侯府四大名捕,可金钱帮,却无所顾忌。
而这位荆无命荆先生嘛……是上官金虹的毒唯。
他连上官金虹的独生子上官飞都看不上,觉得对方配不上这个高贵的姓氏。
这什么劳什子公主,带着三个歪瓜裂枣的手下,跑到这地方来放屁,还口称上官家,又怎能不让人联想到金钱帮?
所以,在荆无命的视角中,就是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野人,打着金钱帮的名号招摇撞骗还吃了亏,在这里辱没上官金虹的名声。
……他这个时候不动手,他还是荆无命么?
陆小凤:“…………”
陆小凤忍不住在心里为上官飞燕点蜡。
一点红发出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冷哼,但是联系上下文,可以很轻易的判断出,这是一种讥讽且不嫌事儿大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