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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是能在江湖上叫的上名号的人, 脾气个性,或多或少都是有点怪异的。
譬如楚留香,楚留香不杀人。
温玉从前也认为自己是个守法公民, 不杀人不放火, 学的这点儿魔法全部都用来提升自己的生活质量了。
可真正身处江湖之中时, 才知道能做到这一点有多难。
你不杀人,别人就要来杀你。
刚刚温玉若不是当机立断地选择杀死一个倒霉杀手镇住其他人,一点红现在有没有命,那还很难说呢。
而且,这江湖上的确有很多很多该死的人。
一入江湖深似海,想要做到手上不沾血, 除了要有极强的意志力与慈悲心之外,还需要有极强的武功, 才能保证在留人一命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楚留香能做到这一点, 其心智远超温玉。
而中原一点红的脾气也很古怪。
他古怪就古怪在,他实在是个非常孤傲之人。
孤独, 但是骄傲。
从前他没有朋友, 其一是因为情势不允许他有朋友,其二也是因为……这人眼高于顶,寻常人他也瞧不上。
如今他虽然有了朋友, 那骨子里的一股独狼的劲头,却仍是一点儿都没变。
他不肯求助。
他不肯把自己的苦说给旁人听。
他宁愿去死,也不愿违背“恩义”, 把对他有收养之恩的师父的事情说给旁人听。
哪怕这个“旁人”,是与他同生共死过的友人, 是他发自内心认可的友人。
而且, 他始终认为, 温玉这样的人,不应该去面对江湖上的很多腌臜事。
江湖上的事情,武功忽然是很重要的,但更重要是,混江湖的人一定要有一种超然的残忍与血性,方能以杀止杀。
温玉饶是拥有仙法异术,也不适合去卷入江湖之中的事情。
但是现在……
一点红杵在原地,佁然不动,只斜眼瞧了一眼那一具倒在地上的尸首。
火焰已熄灭,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这曾经也彪悍矫捷的杀手,已变成了一具瞧不出面目的焦尸。
这是温玉真正意义上杀的第一个人。
石观音不是她杀的,上官飞燕也是她通过很巧妙的法子去解决的。
但这人是她抱着强烈的杀心烧死的。
一点红将剑收回剑鞘之中,也回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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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把薛冰薛大小姐哄得开开心心的陆小凤满面春风的回来了。
结果回来就碰上了温玉顶着两个黑眼圈。
温玉当然会顶着两个黑眼圈了,毕竟她平时作息健康得很,早早睡觉晚晚起床,比懒猫还要懒一点点,可是昨天夜里,她睡觉睡得好好的,却被雪鸮鸮啄起来,去杀了个人,去救了个人。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饶是表现得风轻云淡,但若说一点心理压力都无,那是不可能的。
后半夜躺在榻上的时候,温玉小姐一直辗转反侧,一丝睡意都没有了。
而且昨天因为使用了精度非常高的空间魔法,她今天有点体力不支。
所以头发也是自己梳的,没有去魔力驱动梳子全自动。
古代的发式,她怎么可能自己会梳呢?只好梳了条蓬蓬松松的大辫子垂在身前,走起路来一晃一晃。
她柔软的碎发也蓬蓬的,在这个姑娘们都很在意梳头这件事的年代,看上去像是一只炸了毛的长毛猫。
温玉:哀怨!
一点红从楼上下来,瞧见她这幅样子,就知道是因为杀人而半晚上没睡了。
这也很正常,一点红第一次杀人的那天夜里,也没能睡得着觉。
但他紧紧地抿着薄唇,冷硬的下颌角绷着,一句话都没说。
温玉一瞧,更气了。
无论怎么说,她都可算得上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了,可这位被救的主儿,别说一句话没说了,就连一眼都懒得看她!
这是也生上气了。
她知道一点红为什么生气,因为她为了逼他放弃赴死,竟从一开始就打算放走那三人。
但是、但是,这么气也不必要吧?
总而言之,温玉小姐很生气,中原一点红也很生气,这两个自九月份认识以来就没红过脸的朋友,就在此时此刻,开始冷战了。
陆小凤:“…………”
陆小凤在薛冰薛大小姐的不温柔乡中呆了两天,对这忽如其来的不友好氛围感到很尴尬。
陆小凤瞧了一眼花满楼,花满楼仍面色如常,笑着与众人说话。
陆小凤拉了拉花满楼的衣袖,意思是:这怎么回事啊?
花满楼无奈地撇了撇嘴,幅度极小地摇摇头,表示:我也不知道呢,陆大少。
陆小凤撇撇嘴,对温玉说:“阿温呀……”
温玉瞪他:“什么事!”
陆小凤:“…………”
好凶哦!
你跟一点红不对付,朝我凶干嘛咯。
陆小凤咳嗽了一声,面色严肃下来:“其实,我有一件事想要求你。”
温玉愣了一下。
她凶巴巴的神色缓和了一点下来,放缓了语气,说:“什么事?你说吧。”
陆小凤却不直说,只道:“是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我只希望你现在就答应我。”
温玉:“???”
她没由来地觉得有点好笑,就道:“你倒是快说呀!”
陆小凤:“你先答应我再说。”
温玉:“…………”
可恶,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她板着脸道:“好吧,只要是我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一定答应你,现在你可以说了么?”
陆小凤点点头,道:“可以了。”
温玉一双绿绿的圆眼睛盯着陆小凤。
陆小凤忽然勾唇坏笑。
温玉眨眨眼。
陆小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伸出自己的鸡爪子,在温玉蓬乱的头顶一通乱揉。
温玉:“…………”
温玉:“???”
陆小凤::-D
陆小凤:“你的头毛和你家喵喵的尾巴毛摸起来果然手感很像呢……”
温玉:“…………”
本来就气呼呼的温玉小姐又炸毛了。
陆小凤哈哈大笑,在她发作之前,眼疾手快,把一个热乎乎的赤豆包塞进了她手里。
温玉一愣。
她大清早的下来,肚子里空空落落的,瞧见这白白胖胖的赤豆宝,肚子就忍不住要咕噜咕噜叫起来。
她没忍住,啊呜咬了一口。
软乎乎,甜丝丝,带着赤豆特有的香气和粉感,不得不说……
呜呜呜,好吃。
尤其是对喜欢甜点的人来说,大清早的来一口,什么气都消了。
陆小凤适时地道:“这是半条街以外的顶好阁出的糕点,你可不晓得,他们家的东西很难排的。”
温玉的眉眼缓和了下来,她瞧了陆小凤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小凤也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他虽然不知道温玉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过呢,这世上可没人不爱听甜言蜜语,有事没事,把人哄了开心总不会是错的。
温玉不生气了,她低下头嗷呜嗷呜地吃赤豆包。
一个包子下肚,这客栈里的早点也上了,清汤馄饨、一屉皮薄馅大的肉包子、几碗热乎乎、白生生的豆浆,几个油饼。
普通且无甚好说的碳水、油脂、蛋白质的组合早餐。
虽然普通,但是能给人带来愉悦。
几个人吃完早点之后,就继续上路了,出了城,直奔掷杯山庄而去。
***
而另一面,昨天夜里那个杀手,也已赶回了据点之中。
这是一座背山阴的老庙,庙中供着三清的金像,只是这大殿破败,地上满是干草,三清中的太清缺了一条胳膊、上清断了一半脑袋、玉清丢了两只眼睛,身上原本贴着的金,也已被人悉数挂下带走,斑驳难看,不似神仙,倒像恶鬼。
乍一看,这里已经废弃很久很久了。
但任谁也想不到,这三清金像的背后,居然有机关,打开机关后,竟连着一个黑漆漆的地洞。
这地洞窄而小,直通山腹,而这些黑衣人的据点,也正在这山腹之中。
自首领得知中原一点红叛变后,就将原先的那一处据点弃之不用了,如今这处,饶是他们跟了首领十多年,也是头一回见。
这就是狡兔三窟。
首领之神秘、之缜密、之深不可测,都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这杀手在外头时,也都是冷酷无情的主儿,可一进了这黑漆漆的地洞之中,他的脸上,却无法抑制地露出了惊惧的神色,他的额头上,也都一颗颗的滚下了汗珠。
首领就在山腹之中,他负手而立,背对着他。
他又瘦又长,身上穿了一件长可拖地的黑袍,脸上带了个紫檀木的面具,任谁也瞧不出他长什么样子,只能瞧见一双死灰色的眼睛,冷漠、可怖。
只要瞧那眼睛一眼,就会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在地狱。
那紫檀木造的面具栩栩如生,雕工极好,在这半昏半暗的山腹之中,却显得有一种鬼气森森的诡异感。
这面具虽然没有涂上油彩,但是懂行的人只肖的看上一眼,就知道,这乃是湘西九曲十八弯的大山之中所产出的巫傩面,当地人称“鬼脸壳”。
他就是首领,首领就是他。
他也就是收养一点红十多年的“师父”。
侥幸存活的领头人就地跪下,脑袋一个垂得比一个低,根本不敢去瞧那艺术成就十分高超的鬼傩面。
首领冷冷道:“一点红的命,你们没取来。”
领头人听见这话,霎时间冷汗爬满了额头。
首领又道:“我不留无用之人。”
话音未落,他的掌中便多了一柄剑。
面对一点红时,这领头人毫无畏惧,可面对这背对着他们的首领时,他的一柄剑,却霎时间使得领头人肝胆俱裂,面无人色,莫说反抗了,就连跪在地上的腿都已软了。
只是领头人之所以能当上领头人,也是有原因的,他的反应非常快去,立刻说道:“首领,一点红有古怪,他身边……他身边有妖物协助!”
首领听了这话,果然微微一顿。
他阴森森地说:“妖物?”
领头人汗如雨下,却仍大声道:“不错,首领,那妖物可令黑夜瞬间变成白昼,令火焰瞬发而至烧死一人,又可随心所以地驱动火焰,实在是有通天之能啊……!”
首领冷冷地盯着他。
领头人硬着头皮,道:“属下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领头人沉默了半晌。
他忽然狂笑起来,厉声道:“什么妖物鬼物,这世间从来就没有我杀不了的人,干不成的事!”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一把紫檀木椅上,对那领头之人命令道:“你把昨夜事情的经过说来,看见什么就说什么,不许有任何隐瞒!”
领头人赶紧领命,不敢走丝毫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