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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锏这种东西, 自然不可能随时随地都示之于人。
当然了,对于勤勤恳恳练功的武林人士而言,这种说法基本等同于放屁, 武林人的决斗,都是硬碰硬,实力对实力,在背后偷偷藏什么“杀手锏”, 等着在人不防备的时候暗算, 那是小人才干的事情。
但对于温玉这种走智斗路线的人来说,自己压着的底牌越多,胜算当然就越大。
莫要说这一点都不公平, 现在的场面本也很不公平。
六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来对付她,她还傻乎乎的想什么公平不公平?开玩笑, 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而那六个杀手果然傻在了原地。
本以为已抓透了这女人的弱点, 她今日只有长着翅膀才能飞了。
真没想到,人家虽然没长翅膀, 可还是会飞。
气不气?
气有屁用!
温玉的善心绝不会滥发,这些人要杀她的朋友, 那就先给她的下地狱吧!
骑着扫帚的女巫在空中一飞冲天,速度快得惊人,她手中的魔杖也已开始挥舞, 拉丁文的咒语在夜空中响彻, 像是陌生的神明在歌唱——
那六个杀手的心中,都已浮起了相同的恐惧。
——真的能打赢么?
——师父说已看穿了这妖女的套路, 可却从没说过妖女会飞!
——如此这般, 他们真的能抓住机会, 将妖女的右腕砍下, 让她无法释放妖法么?!
但他们竟还没有如鸟兽一般散去。
那领头人怒喝一声:“追上她——!”
众杀手悍不畏死,跳上屋顶,手中的丧门钉已朝温玉钉来。
他们明明面对未知的恐惧,却仍不敢逃,这也是因为,若他们逃了,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可怕、更加残酷的下场。
薛笑人之恶,实在罄竹难书!
杀手们都是专业暗杀,甩暗器的手法也十分老道,丧门钉带着破空之势,朝温玉袭去。
但温玉稳坐钓鱼台。
人手的力量就算再大,也总归是有个限度的,他们的暗器就算是再有力,那也是有攻击范围的。
这道理本是很简单的,就好比一个可百步穿杨的神枪手,他再神也不是高达,不可能“八百里开外一枪崩了XX的头”。
温玉岂敢托大?
她一个柔弱的、可怜的小女巫,怎么敢靠近这样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她爬升的高度很高,暗器还没到她的跟前,就纷纷掉落。
反观温玉这头,优势却很明显。
众所周知,咒语是无视物理法则的。
而且千万莫要忘记了,高处比之于低处,还有一个非常有利的地方。
那就是重力势能。
在温玉的咒语吟唱结束之后,雪鸮鸮忽然长啸一声,在高处的夜空中盘旋,它毛茸茸的胸脯上,正贴着一颗爱心贴纸,看上去可爱极了。
众杀手怎么能搞得明白她要做什么呢?
温玉的战术非常清晰明了。
她是可以在任何物体的表面开启空间之门的,使得存在空间里的东西可以任意进出。
当然,活物除外。
雪鸮鸮胸脯上的那个贴纸,就是她新创造的入口。
而这个入口之内,装着的正是今天白天她和楚留香一起捡回来的、沉重而巨大的石头!
下一秒,雪鸮盘旋之处,巨大的石块从天而降——!
轰隆——轰隆——轰隆——
这声音简直已宛如地狱的闷雷,在众杀手耳边一个接着一个的炸响,在听见第一声巨石砸下的声音之后,幸存的杀手们就已凌空跃起,要躲避这可怕的灾祸。
但是,千万莫要忘了,他们所处的位置。
为了杀温玉,他们纷纷跳上了屋顶。
这屋顶看着虽然很破,但意外的很结实,站了六个大男人都稳稳当当,可第一颗大石头落下之后,再稳当的屋顶也要屈服在重力势能的威压之下。
屋顶轰然崩塌,一个杀手比较倒霉,正正好被一块巨石砸的稀巴烂,两个杀手要跳开之时,却被冲天而起的瓦片与烟尘迷了眼睛,动作只慢了一瞬,巨石就从天而降,将他们也直接砸到了地底下。
刹那之间,六个杀手,就死了三个。
温玉笑眯眯地道:“这一招叫……天降正义。”
天降正义当然还要配合着组合拳。
组合拳也很简单,就是她曾经玩儿过的招数。
招不在多,有用就行。
雪鸮鸮胸脯上的爱心贴纸里忽然伸出一根……水管子?
水管子里当然会流出液体。
而且液压看起来还不小,雪鸮鸮在空中不断地盘旋,那些水一样的东西就洒在了杀手们的头顶。
那领头人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熟悉且带着死亡气息的味道。
领头人的瞳孔缩小、缩小、再缩小,几乎已缩成了一根针,他厉声喝道:“分散着跑开!快!”
他的反应还算及时。
杀手们四散奔逃,温玉在空中十分惆怅,一个一个的追,一个一个地给他们身上下火焰咒。
呆萌小巧的火焰。
雪鸮鸮也跟着她,不忘补刀,把胸脯里头的汽油给那些杀手兜头喷一脸。
杀手们的轻功固然很好,然而再好的轻功也不可能快过扫帚。
杀手们的躲避能力也固然很好,只可惜他们身上沾满了汽油,只要沾上一点儿火星,就完蛋了。
不得不说,这法子实在好得很。
不一会儿,薛笑人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就全军覆灭了。
温玉眉眼柔和的脸上,就浮出了两个小酒窝,好似一个小姑娘,刚刚从外头郊游回来。
——来到这个武侠世界之中,她的心也终于变得残酷了一些啊。
不,她本就是个中规中矩的人而已,在现代时,别人欺负了她,她就中规中矩的报复回去,而现在……
武侠世界有武侠世界自己的规则,别人要杀她,她就杀别人。
她也非常好的适应了这个规则。
只是……
只是这六个人,实在只是添头而已,真正要杀她的人,是薛笑人。
她骑着扫帚往回赶。
她只希望一点红与楚留香联手,可以制住薛笑人。
但她想的显然有点多。
薛笑人的武功显然已到了一种出神入化的境地,一点红本是他的徒弟,学了他几成功夫,却显然是敌不过他的。
而楚留香……
楚留香的武功显然不是全天下最高的那一个。
所以,等温玉赶回来的时候,这两人颓势已显。
但温玉此刻却没法子了。
无论是火焰、巨石、定身,都有误伤的可能性,即使她不是高手,也很明白,高手相争,容不得一丁点的停滞。
电光火石之间,薛笑人的剑已刺入了一点红的肩头穴位,一点红经脉受阻,一口鲜血喷出,直挺挺地倒地了。
他的双眼之中,已迸射出了最深沉的痛苦。
而楚留香的嘴角,也流下了一道血线。
他也败了!
薛笑人的剑直冲楚留香的咽喉而去,眼看楚留香就要躲避不及——
薛笑人的剑却稳稳地停在了他的咽喉侧。
森寒的剑气,已激得他喉结上起了一粒粒的小疙瘩,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已爬满了楚留香的背部。
薛笑人不打算杀他!
他只是冷冷地道:“你再飘在天上一刻,我就削掉他的鼻子。”
这不是对楚留香在说话,这是在对温玉说话。
温玉柔软的脖颈,也已感到了肌肉的紧缩。
她明白了。
她明白薛笑人为什么会对一点红和楚留香手下留情了。
她刚刚杀死那些杀手的手法,薛笑人已完全明白了。
温玉是没有什么准头可言的,她做出的攻击其实都是范围攻击,因为她的反应不够快,只要对手的动作快上一些,她手上的魔杖就无法锁定对手。
所以,他留下了楚留香与一点红的性命。
因为只要有他们两个人在,这能飞上天的妖女,就连范围式的攻击也使不出来了。
这就是投鼠忌器的道理。
当然了,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倘若一直僵持下去,那也不算什么好事,温玉若要逃跑,薛笑人却是万万追不上的。
这时候就显现出一点红楚留香的另一个好处了。
他们两个是人质。
人质的意思就是……你若不乖乖地从天上下来,我就让他们人质变人彘。
温玉的脸绷得死紧。
楚留香忽然笑道:“温玉,你不要听这人胡说八道,我与他再过五百招,不成问题。”
薛笑人阴森森地冷笑了一声。
任谁也看得出,楚留香这话说得有多么的勉强。
而且,他的剑还抵在楚留香的咽喉上,就算温玉现在能使出什么招数来杀死薛笑人,那也都是楚留香被刺穿喉咙之后的事情了。
温玉一言不发,压低了扫帚,缓缓地落下。
一点红浑身是血,躺在地上,脸色苍白而憔悴,厉声道:“你快滚!我的事情,你凭什么送命!”
温玉权当是条狗在叫。
她从扫帚上下来了。
一点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一行血泪似乎已从他的眼角滑下。
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他被师父收入门下是另一个错误,为结束这错误,他本已打算用自己的生命来作为代价,但现实的残酷却远远的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似乎要付出更多、更多的代价……
楚留香、温玉。
他们与他的相识,本才不过数月。
但伟大的人,伟大的友谊,却总像是一道金光,能将人心底最深、最幽暗的角落给照亮。
他能被照亮,明明已很满足了。
一点红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整个人的表情,已狰狞似恶鬼。
薛笑人又道:“很好,现在把这扫帚扔远。”
温玉依然一言不发,将扫帚一把踢开。
薛笑人道:“手上的法器掰断。”
温玉的下眼睑开始抽动。
楚留香厉声道:“不行!温玉,不要听他的!”
温玉伸出双手,用力将魔杖折成了两段!
薛笑人狂笑:“现在,扔掉它!”
温玉将魔杖用力的掷出。
她所有倚仗的东西,现在都没有了。立在地上的,已不是女巫温玉,而是普通人温玉了。
薛笑人狂笑着一掌击出,正中楚留香的胸膛!
楚留香在他出招的前一刻便已运气抵挡,但薛笑人之快,却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他胸腔上用于支撑的肋骨断裂,而他整个人,也已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楚留香曾击败了很多比他要强的对手。
但这无一不是靠着他灵活的思路与天时地利人和,这些东西一次会奏效,次次也可能会奏效,但只要有一次没有奏效,等待他的就将是死亡!
江湖上的争斗,赌得都是命——!
薛笑人说:“现在,慢慢地走过来吧。”
温玉不动。
薛笑人道:“你若不动,我就先砍我这逆徒一条胳膊。”
温玉的嘴唇动了动:“你认为你比他们强?”
薛笑人的眼底流露出了一种愉快的神色。
他没有回答问题,只因为他认为,这问题实在是没有回答得必要。
温玉自顾自地道:“你脸上带的面具,是一种起源于湘西,叫做巫傩面的面具。”
薛笑人满以为自己赢得了一场战争,此刻的心情实在舒畅,于是竟也没有速战速决,反倒是道:“是又如何?”
——他的确已很愉悦。
胜利之所以为胜利,乃是因为有失败的衬托。
就好似泼天的富贵之所以叫富贵,是因为有很多在冬天饿死冻死的穷苦之人。
所以,倘若没了失败者的陪衬,这胜利的滋味之中,也就会少了几分美妙。
薛笑人瞧着一点红眼角的血泪,瞧着楚留香痛苦呕血的样子,瞧着温玉惨白的脸色。
他的确已感受到了这一种美妙的滋味,而且他还想要接着享受。
所以他肯同温玉废话。
温玉继续说:“你的官话说的很标准,并不带吴侬软语。”
薛笑人道:“我劝你要夸我,还是跪在地上当条狗一样好好的舔比较好,这样子的夸赞,我还不放在心上。”
温玉轻轻一笑。
她丝毫不生气,只是接着道:“你身上穿着的长袍却好似不是江南的织锦,而是京城的手艺。”
薛笑人忽然有一种预感,从这女人嘴里吐出的话,一定好听不到哪里去。
温玉道:“你瞧瞧你,白天装疯卖傻,晚上带着湘西的面具、标准的官话、京城的衣裳,不愿让任何人看穿你的来历。”
薛笑人的脸忽然沉了下来。
温玉厉声道:“他们堂堂正正的活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而你不过是条阴沟里的老鼠,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就怕得要死,你认为你比他们强,这不过是你在做梦!”
薛笑人厉声道:“我杀了你——!”
薛笑人直冲温玉而去!
温玉伸手,竟从头顶取下了自己的木簪子——
魔杖,这是一根魔杖!
咒语骤然吟唱,一道火光直冲薛笑人而去——
——她早就想到了,自己的魔杖会被盯上,但一个囤积癖,怎么可能连自己最趁手的工具都不囤几件呢?
把魔杖伪装成簪子,不是对付薛笑人的计划,而是她对付整个【武侠世界】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