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时,夕阳的余晖已将半个天际都染成了一种令人心喜的金红色,晚霞之上,有一缕缕的云彩飘过,从蓝黑色的天际与金红色的灿烂晚霞处流出。
而地面之上,小溪之中,也倒映上了这色彩。
天地都是彩色的,好似唯有这少年与猫是黑白的。
……猫当然是黑白的,因为那只胆敢勾引魔法小猫咪的野小子就是一只黑白奶牛喵,他和优雅的长毛咪咪结合之后,生下来的是一只……黑白奶牛长毛猫。
而这少年……
他实在是苍白得可怕。
漆黑的刀、苍白的手,那只手紧紧地握着刀,骨节似乎也要从皮肉之下凸起,带起了一点残酷而令人心惊的冷漠感,又恍惚之间让人觉得,他似乎永远都不会放开这把刀,因为他握刀的姿势,就好似已与这刀融为一体。
这英俊的小少年认真地观察着这只黑白奶牛长毛猫。
他犹豫着伸出右手,似乎不知道应不应该去摸一摸这只小猫。
小猫又黏人、又热情,显然是非常喜欢这小少年,它把自己的两只爪爪踹在身前,冲这小少年喵呜喵呜叫了两声,似乎在催促什么。
这小少年漆黑的双眼,就好像是两颗星星一样的亮起来了。
他好像也很喜欢这只小猫。
他终于下定决心,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这只小猫。
哇……好柔软。
温玉玉的小猫都是精心饲养的,平时定期还要梳毛、要吃有利于皮毛柔软的小零食,还有什么柔顺剂啥的,全都是一点儿不吝啬的给它们用。
这样养出来的小猫咪,皮毛简直柔软得像是天上的云彩一样。
这小少年摸了一下之后,整个人的眼睛都睁圆了,十分的不可置信。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猫咪。
小猫咪眯起了眼睛,然后“啪”的一下躺了,把肚皮翻过来,四只爪爪曲起来朝天。
小少年:“?”
他似乎很疑惑。
……他好似从来也没有见过会撒娇的小猫咪一样,一看它翻出肚皮来,一开始还只是疑惑,盯了几秒之后,面色逐渐变得凝重了。
温玉小姐就是在这时候落地的。
她落在林子里,林子里其实并不算太寂静,总有些沙沙、沙沙的声音在响动,刚刚又起风了,树叶被风吹得飒飒的响,让这林子里的声音更大了些。
她自认为自己落地的声音很小很小。
但这持刀的小少年的耳朵却更加的敏锐,他闪电般地扭过头来,一双漆黑的眼睛已冷冷地望了过来,只好似叫人这不是眼睛,而是两颗在夜空中最高远的两颗星星。
他的薄唇紧紧地抿着,目光已落在了温玉小姐的身上。
他一个字都没有说,但握刀的那只手却忽然收紧了,只叫人看到他苍白的手背之上,有青筋暴起。
他本就瘦削的脊背,也好似如同一只黑豹一般,做好了防御的准备……他甚至还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他实在是很紧张,简直紧张得有些过分了。
温玉歪着头,双手抱胸地瞧着他。她指了指猫,说:“那是我的猫。”
小少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小猫咪。
小猫咪还是翻着肚皮,还眯起了眼睛。
这黑衣、持刀的小少年的神色就变了,好似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低低地说:“它……它好像生病了。”
温玉噗嗤一声笑了。
她明白了,这少年是把翻肚皮的猫当翻肚皮的鱼了……毕竟一条鱼要是翻了肚皮,那就说明已经没救了。
温玉轻轻地道:“它是喜欢你,想让你摸摸肚皮呢。”
小少年闻言一怔,又下意识地侧头去看躺在地上碰瓷的小猫咪。
小猫咪雪白的肚皮一起一伏,慵懒地发出“喵呜~喵呜~”的声音,露出四个小梅花一样的粉红色爪爪。
他如释重负地吐出了一口沉重的气。
温玉道:“你还要跟它一起玩么?”
小少年却好似忽然变作了一座雕塑。
他好像突然就拒绝同温玉交流了。他垂下了头,额前有两捋碎发随风吹拂。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再看温玉,转身就走了,还走得很急切,好似温玉不是个人,而是一只吃小孩的老虎一样。
温玉觉得很奇怪。
她侧头一看,却发现这小少年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
他走路很慢,一只左脚先踏出去,右脚跟着在地上慢慢地拖过去,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这沉默又乖巧的小少年,居然是个跛子!
温玉的神色不由地动了。
其实,在这江湖之上,身上有残缺的人简直再多不过了。花满楼、原随云、那据说双腿具断、坐在轮椅上起不来身的无情大捕头……
但他们至少现在都是成年人。
但这却是个年纪很小的少年,而且瞧他这样子,其实这腿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小儿麻痹留下的后遗症,这根本就是被打断的!
究竟是谁,对一个这样小的孩子下手呢?
温玉也忍不住有些同情这孩子了。
她忽然出声道:“喂,你等一下。”
少年就好似没听见似得,还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根本不理会温玉。
温玉:“呀!我的猫!”
少年的身体骤然站定,如同一杆标枪一样笔直,他霍地回身,面上苍白,紧紧地盯着那小猫咪。
小猫咪……好得很,正在地上打滚呢。
少年侧过了头,一双漆黑的眼睛直视着温玉,一个字都没有说。
温玉笑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像是一只狡黠的猫咪。
她一边笑,一边在掏口袋。
她也知道,这年纪的孩子,自尊心比天还要高,被她框住了,现在一定也很生气,所以她的话说的相当的柔软:“谢谢你帮我照顾我的猫呀,要是没有你,它都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了,我请你吃糖,好不好?”
少年又垂下了头。
他在看自己握刀的手。
那只手紧紧地攥着刀,手背上青筋暴起,好似已要无法忍受。
他紧紧地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说。
温玉掏出一小袋夹着榛子果仁的巧克力蛋,外面裹着金色的糖纸。
她轻轻地朝这少年丢出了这个小袋子,少年却动也不动、接也不接,任由这个小袋子打在了他的胸膛上,然后落在了地上。
他连一眼都没看这一袋糖果,也没有和温玉说话,只是转过了身子,又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温玉挑眉,瞧着他的背影。
江湖上的怪人是很多的,高手们大多极具个性,且这种个性……都是很尖锐的那种个性。
温玉瞧见这少年,总觉得自己好像是瞧见了小时候的一点红、或者小时候的叶孤城一样。
连冷硬拒绝这一点也很像呢。
不过,人家不收,也总不好硬要人家收,做大人的要是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和一个小孩子置气,那成什么样子呢?
温玉耸了耸肩,没有多想什么,把最后一只小猫咪塞回帽子里,又把帽子扣在了脑袋上,这才坐上了扫帚,慢悠悠地如同开小电动一样地溜达回去了。
那袋糖果她倒是忘了回收。
***
这天晚上,她炒了自己的拿手菜,圆葱炒木耳,同时还出动了噪音巨大的发电机,重新给烤箱供电,烤了一个蘑菇鸡肉派。
其实关于烤箱的问题,魔法倒也不是说不能代替。
在猎巫运动逐渐停止之后,巫师们的数量急剧增多,且因为没有生命危险,攻击性强的黑魔法与诅咒术慢慢地凋落,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白魔法。
白魔法之中,又有一个非常受到家庭主妇\主夫们欢迎的分类——那就是家务魔法。
毕竟,不是每一个巫师都能走上人生巅峰赚大钱,在洗衣机、烤箱、电视机等物最开始被发明、还没有推广到普罗大众的时候,大部分的巫师是买不起高价的最新小家电的。
于是,致力于让家庭生活变得更舒适、更方便的家务魔法开始崛起。
温玉时常喜欢用的清洁咒、干燥咒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发明出来、平替洗衣机的。
当然了,清洁咒、干燥咒属于非常简单的家务魔法。
家务魔法之中还有很高深复杂的——模拟烤箱就是其中一类。
用魔法模拟烤箱,这本质上是一个火系魔法,从原理上来说,就是控制火焰温度并且定时,使得处于容器内部的食物被烘烤熟。
再进阶一点,要加风系魔法模拟风箱。
……听起来很简单么?做起来复杂极了!
想要放出火焰、想要消除火焰,是非常容易的,但是想让火焰精准的保持在一百二十度、一百三十度……那简直太难了。
就好像剑术吧,你拿着一柄剑,能刺出去、能收回来,是很容易的,但是想要精准地控制自己的力度,能精准地让剑在一瞬间突刺、急停,三分力、五分力,非得是举世罕见的剑手才能做到。
温玉……
温玉不行。
绝大多数非精通火系魔法的巫师都不行。
因此这个“模拟烤箱”的复合咒语基本上只存在于理论中,要是真的有火系大魔法师拿这个魔法来烤东西的话,还会有种“大|炮轰蚊子”的荒诞感。
温玉也只好继续在这里用“轰隆隆”狂响的发电机了。
好在烤出来味道是很不错的!
众人又一起围在桌子上快快乐乐地吃顿饭了,还有冰镇酸梅汤喝。
中原一点红以前是偶尔才会参加这种集体聚餐活动的,现在许是也被温玉带的松弛了许多,全然不排斥了。
吃饱喝足,温玉讲起了自己今天遇到的那个奇怪的小少年。
陆小凤挑眉道:“他是住在山脚下么?”
温玉摇头:“我瞧着不像的,我去找猫的时候,是往上游走的,他要回去的时候,也是往上游走的。”
这种山上流下来的小溪,那肯定上游在山上嘛。
陆小凤道:“那真是奇了,我们那会儿就在半山腰,本已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了,他居然住在山顶?”
山顶的路……那种陡峭、崎岖的程度,实在是让人望而生畏。
温玉道:“他的腿还是跛的……”
一点红道:“轻功高手。”
温玉:“啊?”
一点红一只腿曲在椅子上,左臂随意地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整个人的姿势很是闲适。
他瞧了一眼温玉,耐心解释道:“从前我在练功时,也是住在陡峭的山顶,师……薛笑人为了训练我们的轻功,故意将住所放在山顶,如此,就可日日练习。”
温玉皱眉道:“可是,若是失足掉下去了呢?”
一点红讥诮一笑,没有说话。
其实也不必说的,温玉立刻就懂了。
——失足掉下去,就说明这孩子没有什么轻功的天赋,薛笑人是养杀手,不是开福利院的,死就死了呗。
她的脸色就变得忍不住有一点差。
一点红见状,淡淡道:“都过去了。”
温玉道:“难道这孩子……也是……”
一点红道:“我看不像。”
温玉道:“为什么?”
一点红道:“从没听说有人训练杀手会挑跛子。”
全手全脚的孤儿这么多,随便一挑就是几十个,何苦要训练个跛子?要知道,跛子要练成绝世的轻功,要付出的,比寻常人可多得多了。
温玉道:“可他的手里又有一把漆黑的刀。”
花满楼皱眉道:“就算是刀法世家……这样子做似乎也有些太过了。”
但是说来说去,那也只是一个与温玉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况且,人家早就走得瞧不见了,现在再回青蛉山上去找都不一定能找得到呢。
陆小凤的注意力倒是放在另外一个地方。
他说:“漆黑的刀?”
温玉道:“是,那刀一点装饰都没有,黑漆漆的,形状也与平常的刀有所区别,很是古朴。那小孩子紧紧握着,撸猫的时候都不肯放下……可恶,我的猫咪难道不可爱么?”
……重点偏着偏着,居然偏到猫可不可爱上了。
陆小凤忍不住笑了,伸手去摸温玉的头。
温玉:—V—
温玉的头已经被这些人摸的很习惯了,她昂着脑袋,一点反应都没有。
陆小凤道:“你说的这刀,倒是让我想起了十多年前武林上的一桩旧案。”
温玉:“什么旧案?”
陆小凤道:“十多年前,也有一个手握黑刀的高手,那高手手中的刀,形状也一样很古朴。”
十多年前的江湖往事,与他们肯定是没有关系了,温玉权当是听陆小凤说书了,非常捧场地道:“这高手是谁呢?”
陆小凤摇头晃脑:“这高手的名字叫白天羽,乃是当时天下第一用刀高手,还经营着一个十分庞大的江湖势力,叫神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