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刻都不敢多停留,转身就要走。
可她还来不及逃脱,低沉的嗓音立即在身后响起:“暖暖姑娘,今天我要妳在一旁陪酒!”
陪酒?
噢!她今天死定了!
纪暖暖在心头哀叫一声,随即便扯出一抹笑容,回过头道:“呃,慕容公子,我们酒馆的姑娘向来不陪酒。”
“妳坐下!”他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纪暖暖自知逃不过,只好抱着“慷慨赴义”的决心,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认命地帮他斟了一杯酒。
“公子请喝酒。”双手奉上。这样够卑微、够有诚意了吧?
慕容烨从容不迫地喝了一口酒,才抬起头对她说:“妳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喝得出这桂泉酒是听了琴声酿造出来的是吧?”
“啊?”她被问得当场傻眼。
他该问她为什么要向他索取高额的酒钱;或者该问她为何要欺骗他店里的桂泉酒只剩下十坛,如今还拿出来卖给别的客人,不是吗?
为什么他问的竟是这样的问题?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妳答案。”他的表情再认真不过了。
“哦?”除了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发音外,她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我娘就是这样酿酒的。”答案就这么简单,但,隐藏在背后的故事,才是真正教他不忍回首的。
“啊?”除了震惊之外,她还是无言以对。
“妳已经得到妳要的答案了……”他接着问:“现在,妳是不是也可以告诉我关于桂泉酒背后的故事?”
他问得够含蓄了,也许“阴谋”两个字会更为贴切。
其实,他是个聪明人,怎会看不出她是用桂泉酒绝妙滋味,或许还加点“美色”,来向路过的客人索取高额的酒钱。
也许,这背后的动机就只是为了赚钱而已,可他总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简单,依他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看来,她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贪得无厌的女人。
“你不会向我要回那张三百两的银票吧?”她戒慎恐惧地问。
“做生意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就算我现在觉得被诓了,也只能自认倒霉不是吗?”他有些自嘲地道。
听他这么说,她一颗悬挂的心才终于“咚”地一声,放了下来。
可事到如今,她只好将自己养了二十几只流浪狗和八个孤苦无衣的老人的事老老实实向他招来……
“我知道自己有点自不量力,在这种小镇上,酒馆里的生意本来就不好做,我实在没能力养活天乐园里那三十几口,所以,我只能靠着祖传的桂泉酒那股诱人的香味,赚取过路人的钱财,才勉强可以让那些老人们衣食无缺……”
听完她的简单说明,慕容烨就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直到他的注视已足以令人坐立不安后,他才又开口问:
“妳的爹娘呢?”
明知这样问太过突兀,可他就是想知道……为何他来了三次,却都只见到她一个姑娘家在张罗这家酒馆的生意,这是极不合常理的。
“死了。”她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瞬间黯淡下来。
“对不起。”原以为看似开朗活泼的她,应该有着幸福的家庭才是,没想到她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没关系。”她淡淡地一笑。“虽然我很早就失去爹娘,但是,我现在还有一群很疼爱我的爷爷、奶奶,我觉得老天爷并没有亏待我!”
听她这样说,慕容烨突然感到有些惭愧,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宽宏大量,可和她相较起来,自己实在太过渺小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用琴声来酿酒吗?”她反问他。
“这不是妳纪家的“祖传秘方”吗?”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她摇摇头,微笑道:“我们祖传的桂泉酒里可没这道“佐料”……”
或许是因为他母亲酿酒的方式刚好和她不谋而合,让她有种遇到知音的感觉,所以,她接着就向他道出从未向外人透露过的往事……
她说,她爹是在她两岁那年生病过世的,爹过世后,家里就只剩爷爷、娘和她三人相依为命。
娘每天忙着帮爷爷打理酒馆里的杂事,空闲时,她就会想念死去的丈夫,唯一能让她纡解情绪的方式就是弹琴。
娘弹得一手好琴,她常常坐在一旁静静地聆听,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
可好景不常地,在她八岁那年,娘突然染了重病,只在床上躺了十几天,就和爹一样抛下她,一个人孤单地离开这世间了。
娘过世后,她哭得好伤心,每天不吃不喝的,爷爷看了难过,就告诉她:“妳娘生前最爱弹琴,妳就弹给她听,娘在天上会知道妳在想念她。”
所以,从那天起,她就一边看爷爷酿酒,一边弹琴给娘听。直到有一天,那酒酿熟了,爷爷尝了一口后,竟然很惊讶地告诉她:
“这酒的味道喝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兴致勃勃地问。
爷爷再品尝一口,沉吟了半晌后,才哈哈笑道:“这酒多了一种思念的味道,原来暖暖想念娘的心情,连酒都能感受到了。”
从此之后,他们店里的桂泉酒就多了一种叫做“思念”的味道……
慕容烨望着她那双澄澈的眼,沉浸在她那段伤心中又带着满满柔情的往事当中,久久不能自已。
此时此刻,他好想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温柔地对她说,从今以后,她不要再出卖“色相”,赚取过路客的银两,不管发生什么困难,他都会尽量帮忙解决……
可他什么话都还没有说出口,楼下就传来伙计的叫喊声:
“小姐,周大娘说唐爷爷跌了一跤,妳快去请吴大夫过来看看!”
原来,天乐园西边院子里那棵高大的荔枝树结了满满的果子都已经熟了,邻家的几个孩子从围墙外见了,便吵着要唐爷爷摘下来给他们吃。
唐爷爷见那果子刚好垂到一旁的屋顶上,于是,他就拿把梯子打算攀上屋顶摘果子下来给那几个娃儿解解馋。岂料,他才爬了一半,脚底下却一个不小心踩了个空,当场就从梯子上摔了下来,跌了个四脚朝天。
纪暖暖请吴大夫回来后,问明事情的原由,就心疼地责备道:“那几个娃儿就像猴儿一样,你就叫他们自己进来摘就好,何必要逞强呢?也不想想自己已经七十几岁了,哪堪再摔这么一下!”
被训了一顿的唐爷爷只好可怜兮兮地回道:“没办法,每次看到邻家那几个娃儿,我就会想起远在北方的孙子们……当我们一家人失散时,他们也不过才这么大而已……”
听他这么说,一旁的人都突然戚伤了起来,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才好。
就在这时……
“哎哟哟!你可不可以轻一点?”唐爷爷趴在床上哀叫着。
“老人家就安份一点咀!没那本事还想学人家飞檐走壁呀?”吴大夫一边帮唐爷爷贴药膏,一边数落道。
“哈哈哈……”吴大夫逗趣的话语,顿时赶走了一室的忧伤,几个老人家开怀地大笑起来。
“好啦!”吴大夫拉好唐爷爷的衣服,轻松地道:“唐爷爷老当益壮,跌这一下只是轻微的撞伤,没什么大碍,只要贴几天药膏,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谢谢吴大夫!谢谢吴大夫!”爷爷奶奶们赶忙向他致谢,他们都知道这吴大夫是这镇上的第二个大好人,帮贫苦人家看病全都不收钱。
“别谢我!我帮你们看病都是有代价的……”吴大夫随即将充满渴求的目光投向纪暖暖。
“我知道吴大夫又在觊觎我的桂泉酒了!”纪暖暖嗔道。
没错!吴大夫帮天乐园里的老人看病全都免钱,唯一的代价就是一壶桂泉酒。
“纪姑娘真是太了解我啦!”谁教她酿的桂泉酒那么好喝,害他每次都忍不住要多喝几杯。
“哈哈哈……”爷爷奶奶们又大笑了起来。
慕容烨站在门外不动声色地看着这样温馨、和乐的场面,纪暖暖用她那双纤细的巧手,和一颗善良温柔的心,建造一个充满欢乐、祥和的天乐园,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平凡的生活也可以是这样精采的。
相较之下,他们那座富丽堂皇的慕容府,除了一个比一个更自私的人之外,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你好久没过来了,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柴骏和慕容烨坐在茶馆二楼的包厢里,柴骏一边泡茶,一边询问好友的近况。
“能忙什么?还不都是钱庄里那些琐碎的事。”慕容哗的口气中透着深深的无奈。
“唉!”柴骏叹口气道:“你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愈来愈闷,简直就像是个暮气沉沉的老人家了!”
“是吗?”慕容烨淡淡地一笑。
“我从没看过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像你这样无欲无求的,亏你还是咱们金华城内富甲一方的慕容家大少爷呢!”
“那又怎样?”他从不因身为慕容家的一员而感到沾沾自喜。
“我要是你,早就娶三妻四妾回去好好享受一番,哪里还需要在这里赚这种辛苦钱,只求三餐能够温饱?”
“说得好象多可怜似的,我可从来都没亏待过你呀!”
这家茶馆是他们两人合伙开的,一开始两人就说好,由慕容哗出资、柴骏负责经营,所得一人一半。三年以来,除了收取自己应得的部份之外,慕容烽几乎不干预茶馆里的事,两人合作还算相当愉快。
“是呀!依你这样的性子,就算被我污了许多钱,你可能还都不闻不问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