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巧遇青冈岭中学的高校长,一番交谈,决定送我去读高价高中。老爸还是环境论,只管外因,不管内因,其实内因比外因重要得多。心中有佛,万物皆佛。世界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人的眼睛。
老爸用心良苦,可我考试尽抓阄。山区中学也许单纯,但我不单纯。不好说老爸白费力气,轮盘已转到现在,何必计较对错。背着书包上山吧!不为那荒废的学业,也不为只要在校园就能拥有的同窗,只为了一个梦,一个真实的梦——我的心碎了一路,碎到难以捡拾,可是当我回头时,却看见一个女孩弯腰捡拾那些碎片。女孩的脸看不清楚,但感觉很美。
青冈岭中学在什么地方啊!高高的青冈岭上,到街上要走半个小时。零零星星树木。高高矮矮泥田。晴天胳脚雨天沾脚的黄泥路。名副其实的苍蝇馆子。颜色怪异的卤菜。最贵的烟不到两元。楼只三栋——教师宿舍、女生宿舍、和初中部。
报了名,装出乖得不能再乖的样子送老爸。老爸千叮咛,万嘱咐,又塞给我一百元钱,还特地吩咐别跟妈说。早上出门时,老妈就瞒着老爸在生活费之外,又给了我两百元钱。明明两个都宠我,吵架时还都怪对方溺爱。真是搞不懂他们。
上课铃响,班主任带我去教室——靠围墙的旧瓦房,灰砖黑瓦烂窗户;窗外小树林,根根酒杯粗。因为开学都十多天了,我成了名副其实的新同学。学校跟监狱不一样,监狱新来乍到叫“新鬼”,要被“老鬼”欺负一段时间,才能让你融入集体。而学校就不同,新同学备受照顾,迎接你的是掌声和笑脸。可惜那时不懂事,把善良当老实,以为自己是大熊猫,人人都该对我好。如果时光能倒流,再回青冈岭读书,我一定会用一颗感恩的心,回报所有的善意。
班上加我总共二十二个人,全单独坐,没有“同桌的你”。教室里的座位排四排,四七二十一,我算多出来的,孤孤单单坐最后一排。但我来有一个好处,就是男女生刚好配对。
坐我前面的女生叫朱玉,长发黑衣,腿粗腰圆,倒三角脸,眉毛很浓,眼睛很大,乍看像俊秀的男生。她相当热情,兴致勃勃的介绍班上的情况。其中有一点我相当感兴趣,就是由一个业余诗人支持创办的“滴翠文学社”,还办了一份《诗友》报;班上占一半的人,都是社员。
第二个找我说话的女生叫郑容,她坐我左前方,长得五大三粗,肌肉结实;眼睛之漂亮,水汪汪的,睫毛很长;但她全身上下也就眼睛好看。她说话相当大块,很有点小太妹的味道。她头句话就问:“喂!哪儿来的?哪条街哪根巷要的?”
这话听上去相当亲切。我笑了,答:“清风镇来的,江湖上要的。”
她也笑了,又问:“为啥转学?”答曰:“为老爸。”
她听了相当满意,立马请我吃瓜子。
课间十分钟,朱玉郑容带我去学校小卖部——进校门左手边的两间小青瓦,主卖零食,兼卖烟酒卤菜;内设“雅座”,支持学生抽烟喝酒;最大的特色是,烟拆散卖,抽几只,买几只,防止老师逮到现行。我们挑了几样零食,我递钱时被朱玉“啪”的打开手,抢着付了。郑容微微一笑,眼神有点奇怪。
第二节课英语,黎老师年轻貌美,打扮时髦,亭亭玉立如蜻蜓;她讲话飞快,态度恶劣,语气明显不耐烦,听说正在跑调动。但就她这样,班上还有不少男生当她梦中情人。我想主要是因为缺货,否则忘记微笑的女人怎么可能成为少男杀手呢?
我观察了一下,班上没听讲的还有三个人——帅哥王俊,趴桌上睡;老师只当没看见,估计是长期如此;朱玉躲竖立的课本后面看小说;郑容偷偷摸摸织毛衣。
真无聊!我写张纸条弹给右前方的“小妹妹”。她很快回了张纸条,上书“请不要影响他人学习”。郁闷!重写一张,趁老师板书时,扔给英姿飒爽的康姐,内容是席慕容的一句诗,她是文学社成员,这叫投其所好。
康姐展开看了,写几个字,递给坐她前排的张茹。
张茹梳一排齐眉穗,黑发垂肩,腼腆羞涩,花衣黑裤,标准的山妹子打扮。她看了之后,轻轻一笑,抓起笔“呼呼呼”舞了几个字,还给康姐。康姐趁老师转身的时候,动作娴熟的弹给我。我笑惨了,笑嘻嘻展开看,一看就不笑了——她俩写的是英文,就我这“抓阄”的水平,只能干瞪眼。这纸条没法回,让我自信心倍受打击,无精打采等下课。
最后两节课,是自习,热闹非凡。帅哥王俊干脆背书包走了。好几个女同学围我课桌边,东问西问图新鲜,我故意胡说八道逗得她们笑成一团。隔了一会儿,班长刘芳带头唱歌,她拉开功架唱《聊斋》的主题曲,歌声清越,穿透力强,明显有戏剧功底。“小妹妹”接着唱民歌,歌声娇媚,灵活的大眼睛随兰花指左转右转,让人想起杏花春雨中的江南。
放学后,我看学校的伙食团实在不顺眼,钻出校门找馆子。学校对门就有好几家苍蝇馆子,都黑咕隆咚脏兮兮的,选也没什么选头。但有个老板娘,丰腴白净,笑容很甜——就选这家了。
黄昏,被朱玉郑容喊去散步,才知道校对门是湔江上游,石头又大又白,水清浅,有小鱼。对岸山色空翠,公路如带;左望,水天一色,夕阳如画;右望,青山隐隐,索桥如线。我们坐大石上嗑瓜子、讲笑话。郑容话多,朱玉话少。郑容爱笑,朱玉若有所思。我吸烟时,她俩闹着也要吸。郑容吸烟的样子假得很,多半觉得吸烟的不是好女孩,怕被我看轻。朱玉动作自然,毫不掩饰她经常吸。
月亮都出来好一会儿了,我们才往回走。郑容冲前面,走飞快,似乎故意给我和朱玉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朱玉脸微红,低着头,边走边踢石子。我默然走在她身边,感觉好无聊。
回教室混到下晚自习,朱玉问我吃不吃宵夜?我摇头,独自回宿舍。说实话,观察了一天,整个学校就高校长的女儿长得还漂亮,值得跟踪追击,可惜我有贼心没贼胆,开玩笑,万一被老爸晓得了,肯定绑成鸭儿浮水。
本班同学章兵边走边唱山歌,“山里的花儿开,远远的你回来……”歌声雄浑苍凉,有点儿原生态的味道,一路上吸引了好几个初中女生跟踪。好声音是很容易迷惑耳朵的。本来章兵嘴凸似猿,因着这好嗓音,也就变成丑乖丑乖的了。
回寝室后,我告诉章兵有女生跟踪。他大腿一拍,得意地说:“那是,咱家虽然丑,但丑得有特色。”肌肉男马义波插嘴笑他“臭美”,喊他快换鞋打拳了;说着跳到草地上,要开龙拳。大胡子王维建也提了根木棍,舞得虎虎生风。诗人叶锦拍拍我的肩膀说:“走喝酒,没看头,全花拳绣腿。”
人与人相处是讲缘分的。像叶锦这种为人正直,心地善良的人,会跟我一见如故,成为一生的朋友,实在全无道理可寻。叶锦比我高一个头,斯文但不文弱,爱诗酒,有七八分散仙的味道。我随他到小卖部的“雅座”,买了几块钱的卤菜,打了两斤酒。所谓“雅座”,其实就十几个平方的小天井,水泥凝的桌凳。然而月亮很好……我坐牢后,叶锦几乎每年都要来探望,他赠我“万事随缘,得失由心,心无增减。”对我走出人生低谷帮助很大。张潮云:人生得一知己可以不恨。
千古文人侠客梦。我听叶锦说班上有两个女生会武,便动了拜师的念头。我先找康姐,因为她性格豪爽,打扮又像男生,估计好说话。谁知她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理由居然是——男女授受不亲;气得人吐血。我只好去找何静兰。
何静兰头发自然卷,长得小乖小乖的,举手投足颇有侠女风范。她擅使双刀,参加过全省武术比赛。我把拜师的想法一说,她笑眯了眼,手肘桌上,说:“扳腕,比手劲,你赢了我就收你。”
我哭着脸说:“师傅你老人家不是找借口吗?我哪儿扳得赢你嘛!”
“二把”她笑说。
“那还差不多”我虽然在笑,其实心里很不爽。我堂堂男子汉,连一个女孩的二把都扳不过吗?
见有人扳手劲,“小妹妹”、刘芳、康姐、张茹都围上来了。“小妹妹”嚷嚷:“输了的要请客。”我跟何静兰都满口答应。康姐当裁判,把我俩的手摆正,喊“开始”。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何静兰也咬牙用力。我身体倾斜,全力往下压。何静兰眼睛一闭,猛地发力,喊了声“倒”——我就倒了。
“小妹妹”笑得合不拢嘴,边拍手边喊请客。刘芳她们也跟着起哄。
我脸皮比城墙道拐还厚,并不觉得输给女生有好丢脸,乐呵呵跑小卖部,买了十斤瓜子,全班一起招待。
瓜子吃了,何静兰还是答应收我为徒。害得我夜里兴奋得睡不着,本来约好的六点钟,等起床都六点半了。其实我算相当可以了,平常没有八九点钟怎么都起不了床的。
我匆匆洗漱,跑到后操场,老远就看见何静兰一身桃红色劲装,一副打体育的样子,手握双刀,英姿飒爽的立在槐树下,晨风中。
我跑过去喊“师傅”,何静兰装没听见,柳腰后仰,忽然一个后空翻,要开一套刀法。我看得抓耳挠腮,喜不自禁。
何静兰收了刀,我哈巴狗似的跑过去,师傅前师傅后的乱喊。
何静兰皱眉说:“别乱喊,床都起不来,还学人家练什么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