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小队就这样走了,没有带走那个蟑螂化的举报者。既然对方已经办了许可证,那么这件事在他们这就结束了,之后还有什么,那也和他们没有关系。
小酒馆的第一次危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开始,又稀里糊涂地结束。
这附近的人又踩着拖鞋慢吞吞回去,开着小酒馆的老板实实在在是个隐藏的土豪。
“你看到没有?那么贵的许可证,说买就买了,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钱。”从头看到尾的百事达心情复杂。
“哎,酒要涨价了。”万事通也在叹气。
还聚在门口的酒鬼们也在唉声叹气,他们最爱喝酒,可以不吃饭,不能不喝酒。
但经济条件有限,大家只能喝一些工业酒。许多人喝了半辈子的酒,却在酒馆这里品尝到真正酒的滋味。
以前不知道天然酒什么滋味也就算了,现在尝到了,一晚上翻来覆去在回味,结果又要回到曾经喝不起天然酒的日子了么?
“天然酒本来就贵,大不了十天半个月喝一次解解馋。”
“只能这样了。”
一种米养百样人,酒客中有接受这种结果的,就有不愿意接受的。
“这酒馆为什么要开到这里,又为什么要让我喝到?”悲观的人已经想到最坏的结果,他们为这个结果甚至怨恨起开酒馆的老板。
“你说他为什么来我们这里?他既然这么有钱,在哪里都能生活好,星野城有什么好的?”
百事达和万事通已经回到租住处的门口,他们不相信店长真的为‘风趣友好的星野城居民’而来。
星野城是什么样的地方?能出去就不会再回来的地方。
“谁知道,这些大人物的心思我们怎么理得清?只要他还愿意卖廉价的天然酒,我是不管他来这里有什么目的的。”
或伤心,或怨恨,或期待,或疑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和打算。但他们全都做了这样的决定——明天晚上再来酒馆看看。
只有那个举报的蟑螂人被吊在了天桥上,一边吱哇乱叫,一边在风中荡来荡去,往下一看黑黝黝的地狱一般,他就叫得更大声了。
尖锐的声音在寂静幽暗的空间里回荡,引得地底的居民们走出来。
月光落不到地底,但地底人很喜欢月光,他们仰头看的时候能看到小小的天空,又不会像白天那样刺眼。
“山人又在搞什么?”
“有个家伙被挂起来了。”
“哦?他身上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别的不说,公民手环的残骸就值不少信用点。”
从地底的角度往上看,雾蒙蒙的天空变换着彩色射灯,有踏着个人飞行器的年轻人在天空玩着极限运动。这些滑板样式的飞行器也都安装了灯条或者涂了夜光材料,它们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好似夏日密林中飞舞的萤火虫。
再往下一点是亮起万家灯火的星野城主体——一排排叠加堆积的建筑。吊在那的蟑螂人就在这星星点点中晃动。
那些几乎已经没有了人类形态的基因崩溃者仰头看着他。
他们完全变异的形态决定了他们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所以每个月只能拖着惹人耻笑的身体去领政府救助餐。就是一些高盐高油没有营养的人造食物。另外还有少量的信用点。
因此这些人大多肥胖且行动不便。
不只是身体,心灵更是。
而‘山人’,那是他们对生活在阳光下,能工作和娱乐,能活得像个人类的家伙的称呼。
山人包括了生活在星野城中层和高层的人,不管哪一种,对他们来说都是遥不可及。
至于他们自己,既然已经把自己生活的地面称作‘洞穴’,那么他们也就是这个城市乃至这个社会的‘蛆虫’。
不,蛆虫还有分解垃圾的用处,他们还不如蛆虫,因为他们对社会对世界毫无用处,活着死了都毫无意义。
“他什么时候掉下来?”
他们期待地看着遥不可及的有月光的中层,嘴里发出难以辨认的嘶哑声:“等他掉下来,我们一定要先扒衣服,衣服就算摔烂了也能换点东西。”
“我对他身上的东西毫无兴趣,只是想看着他坠入黑暗。”角落里发出扭曲的笑声,“还有死前惊恐的模样。”
楚玉楼回到火神梦境的时候火神还在纠结。
数千年前的事情给他留下的伤口太深,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完全愈合。
“我不会出去,但是我还是愿意帮助你,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他对楚玉楼说。
“这样啊?帮我造个东西。”楚玉楼说出了主要来意。
火炉里不熄的火焰跳了一下,一如火神此刻的预感——上一次他有这样恐怖的感觉,还是外星陨石坠落在他的山上的时候。那个陨石后来被他铸造成宝剑送给了前战神。
“我可以说不吗?”火神心慌慌。
“不能。”
“好吧。”他只好叹一口气,“你想要制造什么?”
楚玉楼伸出握成拳的手,手心张开,一道刺眼的光从他手中发出,火神只觉得炉火沸腾,空气扭曲模糊,整个梦境世界都开始融化、沸腾。
“合上!快合上!”火神大叫,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什么,这是一颗正在膨胀燃烧的星球。
楚玉楼手一合,惊人的热度退却,扭曲变形的梦境世界回归几秒钟前的模样。
“将这颗巨型恒星化为燃料,为我启动发动机。”他伸手往空中轻轻一抹,火神的梦境世界为之一暗。
“你这个疯子,我就知道你找我肯定有事。你又准备搞什么?”火神仰着头,看到一个奇怪的圆球形的机械,它有一颗中型卫星那么大,但上面没有生机,只有让人心悸的冰冷机械气息。
因为没有能源,这个机械此刻静止不动。但可以想象,一旦它运转起来,那会是何等美丽。它的每一个零件,每一种联动装置,都是对物理宇宙的最好诠释。
火神看得两眼发直,这是任何铸造师都不能抵抗的诱惑,它甚至比最美的女神还要迷人。
“这是谁制作的?我要见到他/她!”
“很遗憾,它的制作者已经消逝在时间长河中,但他的作品还在延续他的生命。”
“真可惜。”火神遗憾地叹息。
“不用可惜,我杀的。”
“……”火神。
“……”
无言对视数秒之后,楚玉楼仰头看着巨大的机械,“这是发动机,以恒星为燃料的发动机。”
发动机已是这样,主机该有多可怕?
“它有什么用?”
楚玉楼告诉火神:“具体我不能告诉你,但它对我很重要。”
火神更奇怪了,但他想了想,还是应下这件事:“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不必一个人承担这些,我会支持你。”
楚玉楼没有说谢:“你需要几天?我带酒来看你,这是报酬,不算违反誓言。”
然而酒也不能转移掉火神直勾勾看着巨大发动机的痴迷眼神:“五十天,不,三十天。如果给我地母的不尽木和海王的冷泉,速度会更快。你知道我的梦境可以随意调节时间。”
“好,过两天我来看你。”
离开火神的梦境,楚玉楼带着酒馆出现在宇宙中。星辰的力量聚集而来,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擦去尘埃的宝石发出光芒,本源法则的力量在他身上流转。
星球诞生神族无数,大多神明的神职都和母星绑定,楚玉楼却是最特殊的。他的力量来源于星河,星辰能照耀到的地方,都是他可以自由行走的领地。
所以他可以离开母星,去其他地方流浪。
此刻他就这样悬在宇宙中,沉默地看着星河流转,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您似乎有心事。”金狮小心问他。
“我在看孕育了我们和人类的母星,它是不是很美丽?”楚玉楼自顾自地说话。
六十年前,那时的他还在蓝星文明旅游,突然有一天,他做了梦,关于未来的。于是他回来了。
那时候他只想先解决掉怪物的问题,所以顺着它们留下的线索找到源头。
正是最后灭亡了人类的外星文明‘神恩文明’。
楚玉楼想要进入这个文明,突然一股强大的排斥力包裹着他推着他,如水排斥着作为陆生动物的人类。
耳边有很多声音,呜呜嗡嗡地堆在一起。他感官的世界里,那颗巨大的星球仿佛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无形的能量灼烧起来。
但那不是某个星球,而是某个意图阻止他的东西,或者称之为‘世界意识’——神恩文明的世界意识。
如果仅仅只有这个外星文明,他拼着一死还能阻挡。但这个在暗中谋算母星的文明只是其中一个动了手的,还有更多的文明等着弱小人类文明露出破绽,他们会一拥而上把新生文明啃食干净。
文明公约对这些强大文明就是摆设。
楚玉楼或许能以死亡为代价毁掉这一个外星文明,但更多的呢?
那些被猎食者盯上的星球悄无声息地死去,它们不会留下一座墓碑,更不会出现在记录中。
人类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留情地抹去某个物种,部分高等文明也会为自己的利益抹掉某个未来会造成威胁的文明。
宇宙这个大蛋糕的资源有限。
楚玉楼一个人站在世界的恶意面前,他仿佛独自面对无边无际大海的人类。
当时的他冷汗如流,难近寸步。同时降临的还有那悬了几千年的文明死亡预告,他脸白如雪,脸颊都因为战栗的牙齿颤抖起来。
他是和天空、大地和海洋一起出生的启明星,是‘希望’的化身,距离‘天命’最近的神灵。如人神覆灭,他就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但彼时他站在那个星球外,命运沉重地压在他的身上,死亡和毁灭让他喘不过去,眼前漆黑,找不到方向,一如迷失沙漠的旅人。
他的眼睛四周如崩溃的人类那般溢出鲜血一样的红,双手紧握成拳,突然有种难以排解的痛苦,还有悲伤和绝望。
高于精神层面的力量侵入他的神魂,勾动他所有痛苦绝望的片段。
他几乎后退,几乎颤抖,几乎绝望。
那时他疯狂演算着所有的未来。
一心发展科技对付外敌,母星苟活数百年,死于基因崩溃种族灭绝。
一心治愈基因崩溃安抚百姓,被其他更高等文明盯上,因为没有自保之力成为养料。
就连激活精神力这个选项,都因为脆弱的基因和不足的时间失败。
……
他的指尖有碎钻般七彩的星子在游走,它们一秒就能排列出一千种新的星象图,每一种星象图都是一种可能性,但每一个可能性都将他千疮百孔的心摧残得越加厉害。
前进不得,后退不得,他只想就这样跪下来,大哭一场。
滴答,滴答,时间在细沙的流动中流逝,无数的可能性被枪毙。
“哒。”他的手指停住了,抬头猛地看向天空。
影子出现在流动的宇宙中,时间作为第四坐标。穿过这无数的星辰和宇宙,视线和千年前的自己相遇,那时他黑发青衣,手捏黑子和一位蓝星学者对弈。
这位长者摸着胡须:“既然已是弹尽粮绝,不若置之死地而后生。”
说罢,将白子落在棋盘之上,死局转生。
“谢先生点拨。”黑发青衣的自己朝着他微微一笑,一甩袖将时空隔开。
“您在看什么?”
金狮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带回来。楚玉楼眨了一下眼睛,他嘴角上勾:“在看母星的未来。”
“未来是什么样的?”
“是一片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