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相亲前,妈妈逼着我穿上了一件崭新的红色衬衫。我不喜欢,但是妈妈说她想沾点喜气,我只有穿上了。媒人、我和妈妈步行着象女孩的舅舅家走去,女孩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舅舅算是比较亲的人。她的舅舅和我家离的并不近,原本应该骑车去的,可是我并没有摩托车,妈妈有点愧疚地看着我。我避开了她的目光,我家也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再说我也不会骑摩托。
乡间的小路上栽的全是高高的芦苇,秋风中,它们悄悄地扭动着腰肢,很绰约。媒人和妈妈在悄悄谈论着什么,她的眼光却始终有意无意地掠在我的身上,我的脸红的有点发烫,无边的夜色给了我做掩护,我竭力稳着自己的呼吸,但似乎用处有限。妈妈发现了我的窘迫,用她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我感觉,在妈妈面前,我永远只是个小孩。
远处隐约的灯火昭示着这段路快要到了尽头,我发现,仿佛只过了一秒,我已经走完了全程。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已流逝。
女孩并没有准时到达。我发现,这个定例很适合形容女孩子,不管她是来自都市还是乡村,迟到永远是女孩的专利。迎接我们的是女孩的舅舅,他是个开拖拉机的壮汉,虎背熊腰,虽然是秋天了,他敞开的领口,还是把结实的胸膛暴露在五十瓦的灯光下。
“坐,来,坐坐。”女孩舅舅拉过了一条板凳,用手在上面拂了拂。我很惊讶这个在下雨天,能把陷在泥坑里的拖拉机用肩膀扛出的
汉子居然也有这么细腻的一面。
“看看我们,倒把这忘了。”女孩的舅妈歉意地笑笑,她是个普通而又平凡的农村妇女。手里还端着碗吃了一半的粥,粥面上是一层咸菜。我的眼光不知道为什么,始终聚焦在那层咸菜上。
“快叫人。”妈妈说道。
“舅舅、舅妈好。”我为自己还算玲珑的表现感到一丝满意。
“好好。”女孩舅舅从口袋摸出了一包压的扁扁的香烟,“抽支烟吧。”他拿出一根烟递给我。
我摇摇手。这次我没敢开口,因为我怕自己的牙齿上的牙渍会出卖我。妈妈在家时,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到了人家,相亲的礼节不能缺,会抽烟也要说不会,不然会被人笑话的。
我记得很牢。
“喝茶吧。”女孩舅妈端来了一碗水,我们乡下说茶有时候就是指清水,而且我们喝水一般是用碗的,不用杯子。
我正在用根火柴帮女孩舅舅点烟,来不及谦让,我有点顾此失彼的感觉。
“现在干什么行业啊?”女孩舅舅吐出了一串烟雾问道。
我每想到话题会来的这么的快,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是.......做厨子的。”话音刚落,媒人就抢着说道“厨子好啊!有的吃啊!”听到这话,我在心底头一次有点痛恨起自己的工作来。
“怪不得养的这么好呢。”女孩舅妈看了我一眼,把屁股在凳子上侧起了半边,放出了一连串的响屁,又继续地扒起了碗里没吃完的粥。
“多少钱一个月啊。”女孩舅舅继续问道。
“他是吃干拿潮的。吃住都在饭店里,一个月有一千块呢。”媒人的脸上有点骄傲。其实我这样的工资,真的不能算高,我的心里很忐忑。
“恩......不错了。现在工作都不景气,有这么多蛮好了。”女孩舅舅的话让我长吁了口气。
“被站着,坐!坐!”女孩舅舅招呼我道。
我坐了下来,想喝口水,青花瓷碗的上面漂浮着一只硕大的苍蝇,我喝又不是,不喝又不是,我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在心底恨恨骂了句脏话,脸上却是满面微笑。
我觉得我笑的一定象教科书一样经典。
妈妈悄悄捅了我一下,说道:“别老是傻笑,给人笑话。”
我看了妈妈一眼,小声说道:“妈,我想回家。”
“放你娘的屁!”妈妈梗了我一眼,粉碎了这个妄想。
屋子外面适时响起了一串银铃般的自行车铃铛声音,女孩舅舅站了起来,“燕子来了,你们坐着,我去接她。”
燕子就是要和我相亲的女孩的名字。我们都站了起来。屋子的后门开了,扑面进来的风把我滚烫的脸吹的说不出的舒服。散发着麦秸草香味的轻柔秋风被一大帮子人裹进了屋子,我傻了眼了,来人起码有十来个,这女孩大概把她的亲戚全拖来了,人群里有三四个都在二十岁年纪的女孩,都在偷偷的笑着,笑的很青春。以前上学时,老师朗诵过一首诗,叫“乱花渐欲迷人眼”,我一直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今天算是明白了,那写诗的肯定是去相亲的时候迸发的灵感。
我看到了个女孩,也在偷偷的打量着我,目光和我交汇的时候,她把脸低下了,我看到她笑的时候,喜欢玩弄着胸前的两条辫子,而且她的脸上有两个酒窝,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感到自己的脸忽然烫的惊人,和刚才的脸红相比,我才明白什么是害羞。
“别站着,坐坐!”女孩舅舅说道。
气氛一时间很微妙。
照例,这是家长的谈话。我在边上只有听的份儿,我原想把手抄在前面,但想想觉得不好,又把手背在了身后,又想想觉得更不好,于是还是把手抄在了胸口。
妈妈的神色很谦恭,这让我看了很不舒服。我不喜欢妈妈这个样子,但农村讨个老婆也不是很简单的事,这是终身大事,所以我只有忍耐。渐渐地,我也听出来,似乎大家对我的印象还不错,不过根据他们的话音,似乎欣赏我的身材胜过我这个人。顺便说一下,我这个人还算壮实,十四岁我就能搬动一袋化肥了。农村人的眼里,豆芽菜一样的小白脸是没什么市场的。
我虽然有点开心,但却不敢表现在脸上,轻浮这个词和我没什么缘分。燕子早就和小姐妹跑到房间里去了,我隐约能听见她们嬉笑打闹娇嗔的话语。眼角的余光也让我发现,有几个大胆的女孩正站在房门口,在悄悄打量我。我来之前,在家里照过镜子,发现自己在灯光下,还算英俊。不过这个信心,目前有点动摇。
女孩们都在抿着嘴笑,我有点坐立不安。
“你家不会有这个吧?”一直没说话的女孩后爸开口了,他用手掏了掏腋窝。他是个满面黎黑的汉子,额头上的皱纹象岁月的犁痕,他穿了件蓝色的中山装。
我有点不明白他这话是啥意思,有点傻傻地看着他。媒人开口了,“怎么会呢,我怎么也不会害你家燕子啊..........”
“那就好,我们是清白人家,不能跟这个搭亲。”女孩后爸不紧不慢地吸了口烟。
“不会不会!”妈妈着急地解释道,“你可以去打听一下的,我们家没这个毛病。”
我愤怒了,我总算听了出来,他是问我有没有狐臭,乡下人很在意这个。其实这个病是天生的,就是有又有什么罪过。但乡下不行,听说这病是蒙古蛮子传到中国的,所以老家的人很忌讳。
我觉得他们真是爱国。爱的有点大汉沙文主义了都。
愤怒不能解决什么,妈妈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她担心我会失态,虽然家里不宽裕,但我平时就有点脾气。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在这样的场合分的清利害。
尽管牙齿咬的咯蹦响,但我脸上谦和的笑却依然动人。
“那就好,我也就是问问。”女孩后爸把烟屁股用力吸了一口,过滤嘴烧的“孳孳”作响,媒人赶紧又递上一支金南京,这是我妈妈让媒人来之前拿的,媒人家就是开杂货店的,妈妈让她带上包烟洒洒,帐稍后算,她就拿了包南京,这是她店里最好的烟,我一天的工资够买一包。
我平时也抽烟,五块一包的红河,南京的香味让我很眷恋,但今天我的鼻子却有了闻不见那香气了。
“我们说了都不算的,燕子---------快出来,出来聊聊。”女孩舅舅对着房间嚷嚷道。他的耳朵上夹着一支南京,嘴上的烟丝象篝火在跳跃。
燕子被小姊妹簇拥着到了门口,站在门框边上,她的牙齿把嘴唇咬的紧紧的,她的牙齿很白很整齐。我第一次发觉到,原来她今天穿的牛仔裤上居然还有几块油漆的痕迹,上身的月白衬衫把她青春的侗体裹的很紧,隐约可以从薄薄的衬衫看到里面的胸罩的蕾丝。我有点为自己的龌龊的念头感到不齿,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偏偏往那里想。妈妈的眼光里写着满意,这个女孩的身高并不算矮,也不娇弱--------我们乡下也不喜欢象豆芽菜一样的女孩。我们乡下形容女孩中的极品,有个形象的称呼:“三大”,解释起来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大家应该也能体会。
我发现,在刚刚到现在,我居然才第一次看清女孩的整个轮廓和穿的什么衣服,前一秒对她的印象,脑海里几乎已经没什么了。她走到门框边上,就再也不挪动脚步了,她的脚上穿了双球鞋,现在有的乡下女孩喜欢穿那种高底的“松糕鞋”,我知道那是从一个叫”涩谷“的地方传过来的,我有点不喜欢女孩那样打扮,那是矮子才穿的鞋,不是我们中国人穿的,涩谷那个地方的矮子应该踩高跷才对。
我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是不是吓到了燕子,反正她的脸很红,辫子已经快要被她揉碎了,她的酒窝却一直在脸上挂着。
“咳...咳...燕子,你去倒碗茶来吧。”舅舅发现了燕子的尴尬,找了个阶梯。
水很快倒来了,不温不冷,也没有讨厌的苍蝇。
我发现燕子的手其实不如我想象的细腻,不象我们饭店的小姐的手那么秀气漂亮,还有老茧。我接过碗的时候,手有点抖,我努力控制住了。油漆工并不是个很好的工作啊,我想到。
我不知道燕子为什么会把水直接端给我,我心里其实有点得意,但当着这么多的人,只能矜持地笑笑。
我低头尝了一口,水很甜。
一定是放了白糖的缘故。
燕子的酒窝在我的眼底绽放,她的酒窝超美。
我那时候一定笑的很傻。我想。
(今天无聊,写点东西来缅怀一下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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