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因深夜在楼下等素贤。
“傻瓜,干嘛爱我?我又老又有孩子……”
“那你又干嘛爱我?我又小又没孩子……”
隔着一条街的宽度,平行走,两个人甜蜜地相望,或者面对面坐在地铁中的两端,微笑凝视……
宇因说,离里约热内卢不远有个小城市,那儿有个小湖……是我自幼生长的地方,20岁时我下了决心,40岁后的余生将在那里度过……
素贤说:“40岁,并不是一件很遥远的事。不过,也许……在那里,时间可以流动得缓慢些。”
镜头转向窗外,磅礴的大雨和地上的探照灯映照着恍若失真的森林。
……影片结尾,导演让这两个孤独的人坐在同一架飞机上,并没有继续欺骗他人和自己,虽然谈不上是热闹的大团圆,却也没有使城市本来负荷过量的天空持续不断地下雨。
孤独频盗五
宋一坤的《花之岛》不算是爱情电影,但是对失恋和没有他慰的人生来说,是一杯晶莹透彻的佳酿。17岁的女孩堕胎之后苦苦寻找从未谋面的母亲;年华已逝的中年女人为了给女儿买钢琴去做妓女;年轻的女歌手患上喉癌,两个星期之后将彻底失音。三个绝望的人在旅途中相遇,中年女人对整天想着自杀的女歌手说:“有个叫花之岛的地方,据说到达那里,人可以忘却一切烦恼。既然要死,为什么不先到花之岛?”于是三人踏上赴花之岛的旅程。
三人找到的花之岛,只不过是韩国的一个海边渔村,那里住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样貌平常,神态淡定,独自在临海的木屋里制作彩色蜡染。
虽然影片运用了梦景般的超现实风格的画面,但让人迷恋的依然是影片中将人的低落情绪一点一点引至平静的细枝末节。比如三人搭顺风车,遇到两位自称乐队组合的同志恋人,随之来到小镇酒吧。两位同志恋人喝得酩酊大醉,其中一位捡起吧台地板上的麦克风,豪迈地唱起了歌,当镜头聚焦他扭曲狂热的舞台表演时,以为真是如他们所言的“出色的歌手”,结果却传出沙哑难听、声嘶力竭甚至走音的歌声。镜头慢慢移转,最后落在酒吧暗处正在细心聆听的,患了喉癌的女歌手脸上——她皱紧多日的眉头竟然舒展开来。着墨不多的一笔,却细腻地传达出,当一个人身处逆境时,心底一点哪怕是微薄的希冀。
绝望是一种多么难以抵达的境界!正如一心求死的人,坐着巴士到某个地方跳海,突然遇到一场车祸,在车祸中,作为幸存者而看到断肢残臂,突然感到生理上的极度恐惧。此时,路边的花、碧绿的草,以及蓝色的天空,竟然使之重新衍生出活下去的愿望。
曾经以《八月照相馆》赢得广泛声誉的韩国导演许秦豪,在他的作品《春逝》中,亦强化了这一主题。他说:“10年前我父亲60岁大寿,庆祝时唱一首1940年代在韩国甚为流行的歌,名为Bomnalyun Ganda(英文拼音),这首歌予人温馨的感觉,令年长的人回味年少时的美好时光,而我觉得这首歌的内容很适合拍一出爱情电影,于是写了《春逝》这剧本。”
《春逝》讲录音师爱上离异之后的电台女主播,然后她离开了他的故事,情节简单之极。像两个孤独的人玩一种孩童的拼图游戏,图上是竹林、野花、昆虫之类。一块一块地要拼好的样子,突然有个人说,有事要走了,剩下的图只好一个人拼完,或者残缺在那里,成为一生的回忆。
只不过,电影把这个要用漫长一生来回忆的过程浓缩了:
他们一起来到竹林,捕捉着风的声音。(风的声音,如果没有这碧海般的翠竹的存在,将是怎样的呢?)夜晚下雪如同白昼,在深山古寺,僧人双手作揖,拾柴路过。他无法入睡,独自在屋檐下聆听白雪的声音。(是否另一个失眠的人也会听到呢?)他和她站在村里的大树下,听百年相好的老人唱年轻时的爱情民谣。(他想,我们一定也会在一百岁的时候重新听这首老歌吧!)他和她睡在一起,紧密得犹如连体婴儿—(如果另一半的黏连突然断掉的话,剩下的一半身体会不会死呢?)他和同事在路边酒馆喝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立刻见到她,此时已经是深夜,几十公里后,他打开车门,她正奇迹般地站在路边,似乎在迎接他。他偶尔看到她书房里那帧照片。(她是否介意再次穿上婚纱呢?)但是她终于越来越晚回家,甚至搬到了别处,最后,她消失在另外一个人的怀中。
竹林、河流和白雪的声音,会像Bomnalyun Ganda那首老歌那样,永不消失吗?
这部电影最感人的细节,也许是影片将尽结束的那个画面:录音师的老奶奶穿上年轻时的礼服,到车站去等待当年的丈夫,就这样告别人世。
孤独频盗六
“美丽的公主爱上了英俊的将军,他们在蓝天下一同出游,突然,他们看到眼前有一片绿洲……”这是大多数童话的开头。
“有个叫公主的女人,她微笑的时候很美丽,但是她无法微笑,她甚至不能做出除了面部痉挛之外的其他表情,也许她一出生就被施了女巫的毒咒;有一个叫将军的男人,爱说爱笑,笑起来显得很顽皮。但他其貌不扬,穿着猥琐,而且还坐了三年牢,从监狱里出来之后
只能在哥哥的车铺修车。将军的哥哥在三年前不慎撞死了公主的父亲,将军出于内疚,抱着鲜花来看望被哥嫂留在一间昏暗的旧屋里的公主,然后……”
这也是一个童话的开头,或者姑且可以被世人看作为一个“童话”的开头。一个故事,往往在开头的时候就已经显示出它的生机。
李沧东的《绿洲》不同于司空见惯的爱情电影,因为在他的镜头底下挣扎摇曳和舞蹈的,不是俊男美女,而是残疾人,或者说是被上天不公平对待的生命物种。在所谓的正常人眼中,他们的生存等于心脏或者脉搏的跳动。所幸的是,李沧东并没有用他的镜头满足所有人的猎奇癖好,也没有抒发所谓的人道主义精神和边缘关怀。他掠过残疾人和修车工的形之上——在一个人际关系普遍淡漠的社会,即便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正常人,如何面对外界进行表达?
将军带着公主出席母亲的生日宴会,被一家人冷嘲热讽地赶出来。在酒店门口,公主坐在轮椅上不说话,将军问:“你为什么不高兴啊?你在埋怨我吗?天这么冷,我们走吧!……好吧,你不走,那我走了,我再也不管你了。”然后是一个远景,凄清的广场上只剩下独自坐在轮椅上的公主,没有人可以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这是《绿洲》中非常让人伤感的一个细节:过了一会儿,将军又转回来,跳着舞站在她面前。然后两人一起去唱卡拉OK。将军把麦克风放在公主的唇边,任凭配乐空响。这个细节的颤音一直延续到将军背着公主踉跄地跑入地铁站,配乐停息,公主为将军清唱了一首歌——或许,这一幕只是一个超现实的梦境。
看他的电影,让我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日渐衰老的城市,每天做着无数机械性的重复劳动,说着大量言不由衷的话,在冬日抱紧自己的双臂,在春天来临之前抹净室内的尘埃,而且从未如此迫切地渴望一场爱情。
遗憾的是,这种超现实的梦境,在他的另一部作品《薄荷糖》中,被逼进了一个对人性彻底绝望的死胡同。
孤独频盗七
张允铉的《伤心街角恋人》(又名《上网》)、金正权的《同感》、李廷香的《美术馆旁边的动物园》、朴钟宰的《美丽的日子》等,都是以细节动人的爱情电影。
在《美丽的日子》中,大学期间服完兵役的男主角君浩说:“我没有方向,从不去爱;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心里很乱。只是记得自己曾经骑着自行车,并看到街角栅栏边突然跃出来一只鹿,而鹿正望着自己的情景。”这只鹿,到底是梦境还是影片暗示的一种象征意义呢
?对被这种情绪深深感染的20世纪80年代后出生的青年来说,像君浩那样,与有妇之妇偷情纵欲,或者与大学时代的恋人纠缠,最后似乎又爱上昔日恋人的妹妹……似乎都不能排遣心中的孤独感。直到看到开洗衣店的老君浩画的画,才稍微觉得踏实。那张画用炭精笔描绘着对面街角的建筑,在建筑的前方,是老君浩自己添加进去的植物。
生命的消解过程,总是像一条由强到弱,又由弱到强的曲线。正如昆虫那样,为了快快长大而争取每一份食物和养料,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开始厌倦这种自然法则,甚至想让自己学会冬眠。春天到来,苏醒之后,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换了一副身躯,只是突然热爱上活着的每一种细微感受,又复忙碌。
有时候,要阐释生活中重大的哲学命题,或者构筑一部博大精深的思想性电影,恐怕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吧!大而无当,是每个雄心壮志的导演很容易撞船的那块礁石。看似简单,却可以见森林,这种扎根东方的美学体系,对于电影,或对于日渐浮躁的城市生活,还是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救赎作用吧?
香港
明明不是天使一
香港的魅力,不在于置身厚盾襁褓中的母语魅力,而是一种荒岛求存的再生魅力。它吸收养料如一只巨大的海绵体生物。从英国文化那里吸收了英伦摇滚、青少年次文化、新机场客运大楼和新九广铁路客运站;从美国那里吸收了好莱坞、迪士尼主题公园、Hip-Hop、Jazz-Punk、贝聿铭的中银大厦、SOM的香港会议展览中心;从东瀛那里吸收了卡拉OK、日本跳舞音乐、安室奈美惠的染发、滨崎步的豹装、HITOMI的男式内裤、手提电话、数码相机、曾风靡一时的电子宠物Tamagochi、港岛的铜锣湾和九龙旺角商业区的日式的百货公司、《游园
惊梦》或者《我爱厨房》或者《不夜城》……中的日本艺人(哈日同时也被日哈),如《悠长假期》最后一幕的山口智子,穿着婚纱奔跑在波士顿的大街上(这本来是属于香港爱情片的经典镜头); 还有从韩国那里吸收的K-Pop、韩剧、韩国街(金巴利街)、尖沙咀新港中心A6张柏芝时装店(韩国时装品牌“A6”以其花哨艳丽夺得港人眼球,更甚日本的20471120)、猪蒙眼“贱兔”玩偶、金马伦道的“草苑”和美丽华中心“新罗宝”的“正宗韩国料理”……
但是香港的魅力,也形成了它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