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时候,伟大的康熙皇帝又带着他的儿子们巡幸塞外了,不过这次随行的除了太子,只有大阿哥、三阿哥、十三和十四。缺少了男主人的畅春园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再加上时下闷热的天气,嫔妃们也大都待在自己的住处,很少的往来走动。
四爷倒是经常到园子里来给德妃娘娘请安,之后就会到我的屋子里小坐一会儿,看看书,随便聊上几句。他看书的样子很专注,几乎是整颗心都浸在了里面。而我则喜欢坐在一边,托着下巴静静的注视着他的侧面,此时会想起张国荣的那首歌:清楚我吗?懂得我吗?你有否窥看思想的背面?
只有我知道他终有一天是会君临天下的,而几百年后在亿万人眼中留下的,也只是一个华丽又神秘的背影,而如今,如此清晰而真实的侧面,恐怕只会成为一种珍藏的纪念吧。
胤禛特别怕热,经常会拉着我穿过天光云影亭跑到山上的绿窗小筑去纳凉。那是一座简约的竹楼,建在半山腰的开阔处,伴着阵阵吹来的山风,精神也会显得愈发通透。他最喜欢坐在二楼窗前的藤椅上,一边饮茶一边平静的眺望水面。在他的手指之间,我隐约认识了那曾盛极一时的万园之园----圆明园初时的样子。曾经,我只看过现代它残缺的碎片,而它的主人,自然也料想不到,在155年后的1860年,这个他曾住过爱过倾注过心血建造的地方,会被抢掠得面目全非,会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化作了一片凋零的土地。
有几次,我很想问问他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跑得这么勤,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这样的幸福总是得之不易的,没得为了一个无聊的问题败了兴致。再说有些答案,不知道比知道或许更有意思。
还记得《红与黑》里的那句话:如果我这样谨小慎微的去享受这种快乐,那它就不能称之为是一种快乐了。记得当时的我就想象不出,天下间到底有哪一种快乐是可以完全肆无忌惮的去感受的。
九月里,苏麻喇姑嬷嬷殒了,皇上匆匆的从热河赶了回来,还破例下旨按照嫔妃的礼数料理后事。出殡的那一天,除了五阿哥和十阿哥之外,其他的皇子都去送行。苏嬷嬷亲自养大的十二阿哥胤祹还请旨住在殡宫之内,亲自守灵,供饭,诵经。
孝庄皇太后的梓宫一直停放在遵化昌瑞山下的暂安奉殿内,皇上就想把苏嬷嬷的灵柩也停放于此,也算全了这一对主仆几十年的感情。本来是定了十二和十四两位阿哥护送灵柩的,可是十二阿哥却在守灵时染了风寒,病在了床上。倒是四爷请了旨,带着他的弟弟送灵柩上昌瑞山。临走的前一天,德妃不放心这对兄弟路上的起居饮食,竟派了我跟去。
上高中的时候我曾去过清东陵,还记得这个导游口中难得的"风水"宝地:北有昌瑞山做后靠如锦屏翠帐,南有金星山做朝如持芴朝揖,中间有影壁山做书案可凭可依,东有鹰飞倒仰山如青龙盘卧,西有黄花山似白虎雄踞,东西两条大河环绕夹流似两条玉带。群山环抱的堂局辽阔坦荡,雍容不迫,可谓之地臻全美,景物天成。可当时真正的走入地宫里面,心里感受更多的却是无奈。外国人的习惯是不看坟墓的,但中国的皇陵却一座座被打开,不光是清东陵,清西陵,还有明十三陵,被盗之后都成为了现代的旅游胜地,各处参观的人群更是乐此不疲。想到这儿,不禁偷眼看了看四爷,如果有一天他知道成千上万的人会在自己的家族墓地上拍照留念,游览嬉戏,心里又会作何感想呢?
暂安奉殿位于清东陵大红门外东侧, 座北朝南,是由紫城内慈宁宫东侧的一座庑殿顶的殿堂拆运到这里重新搭建的。将苏嬷嬷的棺椁在侧殿安放好,两位阿哥又到了曾祖母的跟前祭奠上香。我默默的跪在他们身后,心中却对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女人,充满了好奇。
曾几何时,冰雪聪明的大玉儿,善解人意的苏茉尔,少年英雄的多尔衮,傲视天下的皇太极…
他们也曾相爱,也曾愤恨,也曾彼此拥有,也曾擦肩而过…
多少年的风风雨雨,已将往事洗涤成素色的烟波,一如科尔沁草原上不羁的情思,一如盛京皇宫里无悔的哀愁。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淡淡的,落于尘埃,却又飘上心头。
祭祀仪式完毕,已是申时末了。守陵的千总善保已将距孝陵不远的行辕准备妥当,供我们一行人居住。遵化的夜晚,比北京要冷得多。我把所有的被都裹在身上,可还是睡不着。爬起身凑到窗前,四爷的屋子还亮着灯。伏身穿鞋下炕,抱着一床被子走到四爷门口,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人一愣,见是我,放下书说道:“这么晚还不睡?”
“这山里太冷,怕把爷冻着了。”我把手里被子放到炕上,走到他跟前。
他挑了挑眉毛,乌黑的眸珠意味深长的盯着我,顿了顿,突然凑到我脸前问道:“很想我?”
我忽然想起赵小帅站在安红家楼下的那句经典的台词,眨了眨眼,一脸诚恳地对着他说:“俺想你,想你想得都睡不着觉了!”
“扑哧!”他一下子喷笑了出来,一边笑还一边问:“你,你这丫头,从哪学来这古怪的腔调?”
我得意地看了他一眼,不客气地倚进了他的怀里,眯着眼睛道:“你喜欢呀,那我再给你学几段?”
“还是算了吧,别人要是听见了,还以为什么样的山野村姑进了爷的屋子呢!”他一摆手,温暖的手背划过我冰冷的指尖,微一停顿,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指,温热的语气擦过我的耳垂,“原来还是猜错了,敢情是来找我取暖的呀!”
阵阵的暖意透过每一个缝隙渗入了我的身体,我顺势往他的怀里缩了缩,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撒娇的说:“阿禛,给我讲个故事吧。”
他微微一怔,似乎从没有碰到过这样的要求,可对上我期许的目光,只好笑着点了点头。
“汉高祖刘邦得了天下之后大封功臣,先封了二十余人,可其他有功的将领,日夜都在争论谁的功劳大,却又得不到结论,所以没有继续下去。
有一天,刘邦在洛阳南宫,从复道远远的望见将领们三五成群的,经常在洛水的沙滩上聚会。于是他就问谋士张良:‘他们都在谈些什么呀?’
张良回答说:‘难道陛下不知道他们正在策划谋反。’
刘邦大荆,却有很是疑惑:‘既然现在天下已经安定,他们为什么还要反呢?’
张良说:‘陛下原来不过是一介平民,靠他们的效忠,才取得天下。而今,您做了天子,封的全是你的亲戚和老友,杀的全是你的仇家。朝廷里的那些的官员,察考他们的功劳,认为就是把全国划成封国,也封不完。这些将领深怕你从此不再封赏,又怕久而久之,你想起过去偶然犯的错,会兴起杀机。军心不稳,所以才聚在一起,密谋叛变。’
刘邦非常忧虑,便求教张良化解的办法……”
故事才讲到一半,我却已恬然进入了梦乡。身旁的人无奈的望着熟睡的我,自言自语的叹道;“难道我的故事就这么无趣吗?”
半梦半醒之间,一阵打斗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刚想说话,却被紧紧地捂住了嘴巴。胤禛的面孔有些苍白,一向平静的眼波似有暗潮涌动。他对着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飞快的拿起宝剑侧身开了门。
门轴转动,十四闪身走了进来,紧握着腰间的长刀说道:“四哥,形势不太好。他们人太多,善保的那几百号人根本冲不过来,大门口的亲兵也坚持不了多一会了。”
“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的。”四爷低沉的语调,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依我看,咱们干脆冲出去,也许能杀出一条血路。”十四的脸上闪烁着莫名的兴奋,额角的青筋一蹦一蹦的。
“不行,太危险了!何况…”四爷坚定的一摆手,眼光向我的方向瞟了过来。
十四随着他的眼神,也瞥见坐在炕上的我,轻轻皱了皱眉,问道:“那怎么办?”
门外的响动越来越大了,好像有一队人马呐喊着想要破门而入。不是在做梦吧?难道我们这么命苦,竟然遇上乱党了?
“逃!”一个异常清晰的字眼从四爷的牙缝中挤了出来,他毫不迟疑的敲了敲窗户,把守在门口的高福儿、桂喜和四个亲兵叫了进来,简单的布置逃跑的计划。
我呆呆的望着眼前紧张商议的几个人,耳朵里阵阵的嗡鸣,什么都听不见。反清复明、天地会、郑成功、陈近南、沐王府、朱三太子…很多熟悉的名词仿佛梯台上的模特,排着队一个个在眼前放大,灯光、惶笑、恐惧、人脸…堵着我的心乱成了一团。
紧接着看见四爷冲我招了招手,便迷迷糊糊的跟着大家往外走。在众人的帮助下翻过后院的山墙,原来这座房子后面竟是一座隆起的小山。
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更天了,弯弯的月亮笼在雾气里若隐若现。一阵山风吹过,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纷杂的思绪却渐渐变得顺溜起来。身边一只温热的大手牢牢的把我拉住,一抬头,那无比坚定的眼神也正望向我,心中一暖,脚下也不觉加快了步伐。
黑黝黝的山路上,看不到星光。只听到身后的嘈杂声忽远忽近,一颗心也跟随着浮浮沉沉。转过一个山坳,远处的喊杀声几乎已听不到了,心中的兴奋刚一露头,眼前的景象却差点把我吓掉了魂。几十个手握刀枪的壮汉立在路中央,火光下狰狞的面目与《封神演义》里的魔家四将都有一拼。为首的一个人拍着手中的宝剑道:“咱们二寨主可真是神机妙算!你们几只清狗,赶紧跪下受死吧。”
我颤抖着往阿禛的身上靠去,可却被他横剑挡在了身后。耳边传来十四傲气十足的声音:“就凭你们几个兔崽子,试试看吧!”
寒光交错,众人挥动兵刃瞬时间已经进入了战斗,我以最快的速度躲到一块山石后面,双手紧捂着狂跳不已的心脏,眼光却迅速搜寻着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以前在现在,也很少见过男生打架的场景。如今瞧这眼前的一群人真刀真枪的干在一起,真是说不出的血腥恐怖。其实多数的乱党并没有经过武打训练,只是凶恶的挥动着手中的兵器随处乱砍,面对着大内高手和大清朝最优秀的一代皇子,自然打不了几个照面。殷红的鲜血、残缺的肢体、凄厉的叫声已和空气融为了一体,我张大了嘴巴,想要尖叫,可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双方僵持着,周围的敌人却越聚越多,四爷的脚步也略显出了疲惫。被一个一脸麻子的大个儿逼得连连后退,眼看就要挨上我藏身的巨石了。突然间他脚下一滑,身子直直的倒了下去,对面的人一声狞笑,挥刀便向下砍去。我仿佛听见自己尖叫了一声,竟然不顾一切的的蹿了出来,举起手臂挡在了他的身前…
一声清脆的碰撞从头顶传来,眼前的大汉随着响声缓缓倒了下去,我直愣愣的盯着那把贯穿了心脏的匕首,呆若木鸡。
“四哥,你带着如玉先走,我们断后。”十四斩钉截铁的声音不知何时到了近前。
“不行!要走一起走。”说着,四爷已经站了起来。
“这不是逞强的时候,你带着她先走,我们好找机会突围。”十四护着我们两个,又把冲上来的一个人砍翻在地。
“好吧。”四爷极不情愿的应了一声,一手拾起宝剑,一手攥紧了我的胳膊。
十四一把拽出那个乱党身上的匕首,道了一声“小心!”,才塞在了我的手里。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掠过,我紧拉着四爷的手,没命的奔跑。但无论我们如何拼尽了全力,身后一个有节奏的脚步声却如影随形,摆脱不去。
跑出刚才的战场大概有一公里多,四爷突然停下了脚步,把我拉到身前,飞快的印下一个吻,喘着气说道:“再往北五里地就是马兰峪的大营,你,你快去搬救兵,我挡住后面的人。”
“不行。”我颤抖着抱住他的胳膊,“我,我不去!”
“还想走,我就成全你们两个做一对绝命鸳鸯吧。哈哈哈哈…”一停顿的功夫,跟在身后的敌人已经追了上来。
四爷几乎是恶狠狠的盯着我的眸子,从牙缝中甩出两个字“快走!”,然后大力的将我推了出去…
一道,两道,三道…我跪在地上,不自觉的数着四爷身上被划开的伤口,心里痛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想扑过去护住他,腿上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眼看着他被打掉了兵器,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一声尖叫硬生生的噎回了心里,压抑的我几乎就要窒息。那个追来的汉子赫然就是刚才喊话的那个头领,他似乎并不想要了阿禛的命,把他撇在一边,一脸□□的向我走了过来。
各种各样的恐惧一时间全都郁结在心里,下意识的动了动手指,刚好碰到怀中的匕首,原来,十四把它交给我竟是为了这样的时候…
一丝苦涩从嘴里流过,头脑却比刚才清醒了许多,我伸手握定了那把匕首,横在颈间,冷冷的望着那渐渐逼近的大汉道:“你再往前一步,我保证你碰到的只能是一具死尸。”
那人微愣了一下,随即又大笑了出来;“倒是个烈性子的小丫头,我喜欢,怎么样往后跟着我,管保不叫你吃亏。”
“你做梦!”手指不自觉的一紧,冰冷的刀刃贴上肌肤,只觉得汗毛倒竖,可是,可是,我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眼眶酸涩,忍不住想起那个晚上紧贴在他怀里的誓言—生有同室好,死成并棺民…手臂一用力,便朝颈中按了下去。
“住手!”一声嘶哑的低喝,伴着恼怒的怪叫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股大力拽开我的手臂,连带将我掀翻在地。
“你疯了!”一个人把我紧紧地把我按在怀里,嗔怪的语调从头顶上直压了下来。
“我…我…”抬起头,紧盯着四爷污迹斑斑的面颊,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好小子,还没死啊?别这么多废话了,是要自己了断,还是要本大爷动手?”没有任何回转的空间,那一脸横肉的大汉再一次逼了上来。
四爷轻瞄了他一眼,又回身朝后面看了看,突然攥住我的手道:“你怕不怕?”
他坚定无比的眼神,在夜色下夺目璀璨,我心中虽是一片茫然,却仍旧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他微微提了提嘴角,恍若是笑了出来,之后突然一转身,拉紧了我的手使尽了全力向后奔去。我被他拽的一个趔趄,刚刚挺直了腰,身子却猛地一沉,笔直的向下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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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小四发上来四四的情诗,我也一直在想他到底深刻地爱上了谁?
前些日子在网上看过一篇文章,是分析这三首诗的。有人说是写给年妃的,但文章的作者认为是他在当皇子的时候写给外省的一个女子的,并不是他妻妾中的任何一个。
另外,很多人都认为四四最喜欢的就是年妃,可我却不这么认为。终究有年羹尧搅在了里面,即使是爱,又真的能和利用完全分的开吗?
不过无论是谁,能让四四写出这样的诗句,又怎一个幸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