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妈妈,这就是爸爸,这个就是哥哥,这就是龙镔出生前一家子的合影。
爸爸抱着一个肥嘟嘟的小男孩站在一副布景的前面,妈妈轻轻依偎着他们。
爸爸的面容很刚毅,胡子茬茬,妈妈看上去很优雅,很温柔,很美丽,神情很慈善。
虽是黑白照片,可仍有些褪色了,照片的下部甚至有了水浸。
估计是八十年代初照的吧,看哥哥样子可能最多两三岁,听齐爷爷说,哥哥和自己小时侯很象,可惜自己小时侯没有照过像,要不然,比比就知道了。
龙镔又打开发黄的信纸,很娟秀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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镔儿:我的宝贝!
你应该已经满十六岁了,应该也象你爸爸那样高大英挺了,应该也知道了龙家的事情。
妈妈现在是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给你写这封信,我不知道我下一次清醒会到什么时候,看着你憨憨的睡着,妈妈的心都碎了,可怜我的孩子,苦难的命运将如何地等待着你……
和你爸爸认识在仙鹤楼,你爸爸的忧郁吸引了我,短短的半天我就爱上了你爸爸。孩子,半个月后爱情的魔力使我放弃了一切,你爸爸告诉了我他的一切,但是我是那样的深深爱着他,我义无反顾……
没想到龙家的悲剧继续在我和你爸爸身上延续,先前还抱着那丝唯一的幻想无情地破灭了,你哥哥你爸爸离开我后,我精神失常了,清醒的时候又不敢回长汉你外公家,我担心会祸延他们两位老人,也许到长汉能治好我的病,可是谁来保证我可以把你抚养大后才死?
诅咒是真的,我不得不相信它是真的。孩子,妈妈现在又有些脑子发晕了,我要赶快把话说完。
妈妈叫文演,你外公是个大学教授,叫文申德,你外婆叫于应瑶,你外婆身体不好,妈妈还有一个哥哥,就是你的舅舅。但是孩子,妈妈虽然实在舍不得离开你外公外婆,但是我如果不和你爸爸生死相依,那妈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你爸爸,如果我不以断绝与你外公外婆的一切来往作代价,嫁给他,跟他回老家,那么你爸爸是这辈子也不会和妈妈在一起了的,而且我也会再也找不到你爸爸。
感谢菩萨,我曾经多么幸福,多么快乐,虽然我知道我的放弃学业、留书出走会给你外公外婆带来巨大的伤害,但是一切内疚在那时淡化了。我太对不起他们了,我真正体会到了失去了亲人的滋味,真正体会到了老人们的心情,他们在没办法找到我的下落的情况下,会是如何地伤心绝望,我唯一的安慰就是希望你舅舅可以好好照顾好他们。
孩子,妈妈真希望所有的苦难可以在你身上终结,真希望我的镔儿可以有个美好的将来,真希望我的儿子娶个又漂亮又温柔又爱你的好女孩,孩子,妈妈就是到了这个地步,也从来没后悔过和你爸爸一起走过这短暂而温馨的一生。
我的宝贝,我知道你肯定吃了很多苦,妈妈没办法只好将你托付给齐爷爷,妈妈就要走了,妈妈的灵魂就要去找你爸爸了,妈妈甚至看到了你爸爸就在那里向我招手,要我过去,真的有阴间就好了,那样妈妈又可以和你爸爸你哥哥在一起生活,只是,要苦了我这还在经受苦难的孩子。
妈妈甚至还幻想我的镔儿也能读上大学,你爸爸虽然不是大学生,但是你爸爸的才华令妈妈钦佩。镔儿啊,你要记住,要有骨气,有志气,要做个好人,千万不能做坏事,要吸取先祖们的教训,不要再让你的孩子再受苦了,万一还是逃不脱诅咒,就不能象再爸爸妈妈这样,丢下你一个孤儿独自生活。
我们龙家的苦难太沉重了啊,世世代代的孤苦伶仃,受尽艰难,妈妈不管在人间还是将来在地狱,都无时无刻帮你祈祷,求上苍给你一个美好的将来。
孩子,妈妈已经写不下去了,最后交代你一下,你哪怕再怎么受苦,也还是不要与外公外婆他们相见的好,不要再把诅咒牵连到他们身上,这是你的先祖、你的爸爸对我的交代。
孩子,我的孩子,你知不知道妈妈是如何的爱你,你知不知道妈妈现在在阴间和你爸爸你哥哥,是如何的想着你!我的宝贝儿子。
祈愿你幸福快乐!
妈妈文演泣笔。一九八六年一月十一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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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妈妈临终前两个月写的,那时龙镔刚好七个月,两个月后,妈妈就走了。
龙镔看着妈妈的遗笔,竟然两眼无泪,只是拿着遗书的手不停的颤抖。
一个人站在资江边上,骤然对天一声大喊:“啊~~~~~~~!”
石伟和海涛远远地看着他。
背后就是山城十二中。
资江水并不是很清澈,但是比长江比汉水还是洁净得多,偶尔一两只水鸟贴着江面飞掠而过,试图从水中叼起什么。
这天,天不是很热,有些呈暗灰色的云布在上面,河风也有些凉意。
龙镔脱掉衣裤,全身赤裸,走进江中,奋臂划水,豹子也跟着游了上来。
龙镔游到对岸,又游了回来,来回地游着。
海涛和石伟也跟着下了水。
不过石伟只敢在岸边,和豹子玩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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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伟为了能把豹子带回长汉,宁可坐汽车走。
反复对长途汽车司机解释,最后给上两包精品白沙香烟,再补二十块钱当作是豹子的车票。
海涛就坐去上海的火车走了,他得去安徽邬庆芬那儿,这是两人约好了的,她父母要见见海涛。
从山城到长汉得坐十多个小时的汽车,路是很好跑的,省级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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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雾里的乾坤,十六年前我就已莅临,而今我那不可更改的过去已随风远去了,消失得没有消失。
我并没有虔诚期盼,并没有无知祈祷,甚至我不屑向天地之主宰申请,头颅就是头颅,看着前方,只需看着前方,不用张望。
生命,我在朴素的风景中用瞬间铭刻着永恒,我对自己不曾灰心,尽管我至今还没有成绩。我的心跳是荒原的钟声,一击一敲只鸣响在这片土地,一击一敲了却着尘缘。
荒原之钟的历史就是我经历的尘缘。
龙镔在自己的诗作本上划下这段话,就推门出去了。
今天是星期六,要去几个孩子家教书法,还要上家教课,时间可紧的很。
糟了,德老,也就是外公在前面!龙镔心里咯噔,骑着单车的身子不禁晃了一下。
德老已经看到他了,老人家正从珞珈山那头慢踱过来,他很喜欢龙镔,由来的一种亲切感。
德老对他招招手,慈祥的道:“过来,过来。”
龙镔只得停在德老面前,心情复杂的喊道:“德老,您好!”
“龙镔,这么长不见你?怎么样啊,小伙子?”德老充满慈爱的看着他。
“哦,德老,学习紧了点比以前,您老身体还好吧?”龙镔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平静的声音道。
“还好还好!”德老显然对龙镔的问候挺在意的,笑呵呵的道:“儿子从美国回来了,把媳妇、孙子也带回来了,几年不见,孙子都有这么高了!”说着还用手在自己的肩头比画一下。
外公啊,外公,我也是您的孙子啊!龙镔强忍心中的呐喊,笑着继续问道:“您孙子多大了啊?”
“呵呵,十岁了,十岁了!四年前见他的时候才那么子大~~~”德老又在自己的腰部比画一下。
“真快,你看,一晃就这么大了!”德老用老人独有的自豪的骄傲的笑,在已遍布老人斑的脸上写满了欣慰和满足。
我也是您的孙子啊!我也这么大了!外公!您的外孙就站在您的面前,和您说着话,却不敢认您,甚至不敢去找您,只敢远远的躲在一旁悄悄的看您一眼,这些您知不知道啊!外公,您女儿女婿已经上了天堂,他们的儿子现在就站在您的面前,和您说着话啊……龙镔真怕自己和德老聊久了会情不自禁的叫出“外公”,他随意就接口道:“是啊,真快!”
是啊,真快,虽然妈妈并没有留下外公外婆的照片,但是龙镔早就从学校老师嘴里得到了验证,德老的老伴已经过世十多年,女儿留书离家出走后再无音信,唯一的儿子也早已移居美国,儿子几次催他去美国同住,反正国内已没什么至亲了,但德老总是在幻想自己的女儿还会回来,甚至会带来外孙外孙女来看他,再加上舍不得渴望知识的学子,因此也就迟迟没有做决定。
德老要龙镔来他家里玩玩,顺便也想介绍龙镔认识一下他的儿子孙子。这是老人奇怪的邀请,连老人自己也不知道缘由,为什么他想要龙镔接触自己的家人。
龙镔自从回了山城熊山后就再也没去找过德老,他根本不敢,他牢记祖辈和母亲的嘱咐,虽然自己忍不住悄悄看看晚餐后有固定路线散步的德老,但是从不上前说话。
每每夜间都会细细回思先祖的格言,龙镔都感到自己的生命实在太紧凑了,他知道可能悲剧还是会继续降临到他头上,但他再也不能让自己将来的孩子再这样苦下去,他要努力赚钱,加紧学习,打好点基础。
龙镔和海涛石伟他们在刘老中医那里,问到了以前给龙镔算过命中风瘫痪的长胡子老人,老人已经神智不清了,龙镔很内疚,毕竟这里有他的关系,他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法给老人的家属,万一老人有什么事,自己也好尽一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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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已是二OO一年九月初,如果没有发生接连发生这三件事,也许龙镔的人生会是另外一种情况,也许龙镔就会这样默默无声的,湮没于万亿生灵仅仅为了生存而生存着的浪流之中,永远达不到未来的境界,这三件事,迫使龙镔从新角度对诅咒、对祖辈的嘱咐、对那奇异的梦、对德老那禅般的手势进行连贯思索,从而点燃了灵魂的火花,开始了新的思想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