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先生瞧了他那付神态,不禁有点得意的说:“怎么样?这次总算被我请对了吧?”
白朗宁只笑了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侯先生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说:“其实你的过去已不重要,我所担心的只是你的将来。像你这种人,出路窄得很,算来算去,最多你也只有两条路可走。”
“那两条?”
“第一条,你早晚必被黑社会吸收,以你的身子,当然不难名震黑道,但最后的下场,不是死于非命,便是赤柱监狱。”
“这一点您尽管放心,如果我要走那条路,早几年就已经进去了,何必等到今天?”
“第二条,”侯先生尽量把声音放软,“还是一句老话,趁现在还没有案底,快到警界来吧,生活既安定,又有前途,何苦在外面鬼混?”
“多谢您的好意,容我再考虑考虑。”
“唉,”侯先生长叹一声,说:“随你鬼混去吧。”
说完,回到座位上,随手又把那张资料抓在手里。
他只扫了一眼,就已大摇其头的说:“你看看你平日交往的这些人物,尽是什么新加坡大舞厅的红舞女白丽娜,丽都夜总会的名歌星海萍,飞达酒馆的老板娘依露,还有什么警署……”说到这里,嘴巴张得蛮大,声音都没有了。
白朗宁静静的坐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说。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你怎么把警署一级女警佐张佩玉也弄上手了?”
白朗宁急忙说:“您别误会,我跟她的交情淡得很,只不过是跳跳舞,拍拍拖而已。”
“跳舞拍拖还不够?难道非得上床不可吗?”
白朗宁再也不敢讲话,唯恐言多有失。
侯先生在那张资料卡上看了又看,好像终于看到他要找的东西。
“持有武器,比利时造九公厘口径白朗宁手枪一只。”说着,把手掌一摊,“拿来。”
白朗宁从肋下抽出自己的注册商标,轻轻放在侯先生的写字台上。
侯先生的手依然摊在桌上。
白朗宁想也不必想,乖乖取出枪照,神色极不自然的递了上去。
侯先生看了看那张枪照,挥手说:“枪留下,你的人可以回去了。”
白朗宁最怕的就是警方扣他的枪,闻言不禁愁眉苦睑地说:“侯先生,能不能通融一次?”
侯先生冷冷的说:“恐怕不行。”
白朗宁再也坐不住了,急忙站起来,说:“其实我的近期申请表早已呈递上去,说不定一两天就下来了。”
“恐怕没那么容易。”一面说着,一面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蓝色纸卡,“你所递上去的是不是这一张?”
白朗宁看了看那张纸卡,又看了看侯先生,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侯先生又叭叭的猛抽了几口,得意的吐着烟圈说:“有件事情,如果我不说出来,只怕你永远不会明白。”
“什么事?”
“三年之前,警方就已决定减少自用枪枝,所以申请自用枪照一天比一天困难,而你们每次申请延期,总是很快的就获准,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没等白朗宁答话,就接着说道:“那是因为有我从中帮忙。如果没有我帮忙,太平山那里还有什么四把枪,只怕连人都早已被驱逐出境了。”
“您一向对我都很关照,我心里明白的很。”
“明白有什么用?你总得想办法回报我一次。”
现在,白朗宁终于搞懂了侯先生约他来的目的,他知道推也推不掉了,索性大大方方的说:“除了第二条之外,您尽管吩咐。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全力以赴。”
“好,好。”说着,他又打开万宝囊般的抽屉,取出一张早已写好的介绍卡片,“这上面是冯朝熙的地址,你不妨去找他谈谈。”
“您说的是冯大律师?”
“不错。”
“可是我并不懂得法律。”
“他要的是探员,一个脑筋灵光枪法快的探员,我认为你最适当不过了。”
白朗宁沉默了,看看那张卡片,又看看那只心爱的枪,一时难下决定。
“白朗宁,别以为我在利用你,想想看,黑道你不愿走,警界对你太拘束,你想还有比大律师事务所这个差事更适合你的吗?”
白朗宁的心有些活动了。
侯先生离开坐位,走到白朗宁身旁,拍着他肩膀说:“白朗宁,你年纪已经不小,该拿出本领创造自己的前程了,不要辜负自己的聪明才智,更不要辜负了你那大好身手啊。”
白朗宁终于慢慢的将介绍卡片装进衣袋,伸出食指,插进横躺在写字台上的手枪机环里,手指轻轻幌动几下,那只枪也跟着旋转起来,手指往上提,枪身也随着往上转,轻飘飘的转进枪套里。
神态,手法,一点都不像个枪手,倒像个正在台上表演的魔术大师。
侯先生不禁由衷的赞叹着说:“白朗宁这三个字,再切合你不过了。”
白朗宁微微一笑,转身走了出去,临出门还没有忘记在那惊人的尺码上溜了一眼。
第三章 神枪·女人·酒
(一)
已经深夜一点多了,往常像“飞达”这类不以女色为号召的酒馆,早到了打烊时候,可是今天却依然非常热闹。
老板娘依露,里里外外忙了一阵,抽空跑进酒台,亲自倒了一杯酒,递到白朗宁手里,愁眉苦脸说:“白朗宁!你在外面又惹了什么祸?”
“没有哇。”白朗宁举杯一饮而尽,蛮不在乎地回答。
“没有?”依露又给他添了一杯,把眼睛一瞪,说:“赶快从实招来,免得酒瓶照顾到你头上去!”
白朗宁笑了。
这几年来,依露一直把他看成兄弟一般,照顾得无微不至,绝少摆过脸色,今天居然要用酒瓶对付他,倒是新鲜得很。
“什么事这么严重?”白朗宁笑着问。
“嘿,你倒蛮轻松,我这间酒馆今天却变成了聚英楼,港九名点子几乎都到了,一进门没别的,开口就是白朗宁在吗?白朗宁来过么?白朗宁到那里去啦?嘿,我又不是白朗宁的妈妈,怎会知道这么多?”
白朗宁端起酒杯慢慢喝着,眯着眼睛瞧依露俏丽中略带娇倦的脸蛋,摇头说:“依露,你越来越漂亮了,别说做妈妈,恐怕做姐姐都嫌太年青罗。”
依露被他逗得脸蛋一红,忸怩了一下,忽然又皱起眉头,问:“白朗宁,究竟出了什么事?”
“放心,真的没事。”白朗宁拍拍她的臂膀,安慰着她,一面接问:“哪些人来找过我?”
依露从酒台抽屉取出一张名单,在白朗宁面前一拍,说:“自己拿去看吧。”
白朗宁拿起一瞧,不禁问:“这些人都来找我干吗?”
“谁知道,”依露冷哼一声,说:“看上去每个人都鬼鬼祟祟的,一定没好事。”
白朗宁自我嘲笑的说:“警方第一高手萧朋,九龙王孙老大孙禹,七海龙王解大勇,中环士皇帝丁景泰,再加上差点把我绑架走的北角龙头杨文达,喝,我白朗宁的面子可真不小。”
“什么?”依露脸色变了变,“杨文达竟想绑架你?”
“嗯。”
“为什么?”
“他说他想请我去喝杯早酒,你相信吗?”
“我当然不信。”依露居然冷哼了一声:“那家伙是个出了名的阴险人物,你可得多加小心啊。”
“所以我一直在想,他究竟想约我去干什么。”
“想出来了吗?”
“有点眉目了。”
“快说,究竟是为什么?”
“我想那老小子八成是看上了你,想托我替他作媒。”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依露这才发觉白朗宁是在跟她开玩笑,忍不住在他手臂上狠狠扭了一把。
就在这时,乱烘烘的酒馆忽然静了下来,散座上的酒客几乎站起了一大半。
依露脸色又变了,伸手推了白朗宁一下。
白朗宁头也没回,准知道一定是丁景泰去而复返,因为换个人在这段地头上绝对没这么大声势。
果然,一阵熟悉的敞笑声从背后传过来。
“白朗宁,我们又碰上了。”
白朗宁勉强的笑了笑,心说:明明专程找寻自己,却偏说碰上,这家伙就是死要面子。
丁景泰走上来,笑哈哈的在白朗宁肩上拍了拍,朝一旁高脚凳上一坐,回身大声对散座上站着的人说:“各位该喝得差不多了,可以回去啦,酒帐全算我的!”
三十名大汉纷纷称谢,一个个走了出去,转眼酒馆已空下了一大半。
丁景泰从怀里掏出厚厚的钱夹,随便抽了几张足可将酒柜里的酒全部买下来的钞票,往依露手上一塞:“够了吧?”
“连桌子算上也差不多了。”依露开心的回答,随手取出杯子在丁景泰面前一摆,满满替他注了一杯。
丁景泰瞧了瞧酒色,又看了看酒瓶上的牌子,转了问:“没有再好的么?”
“如果有好的,有白朗宁在座,还会不拿出来吗?”依露含笑回答。
“对,对,只要在太平山下混过几天的,那个不知道你依露和白朗宁的交情。”
说罢,高高端起酒杯,朝白朗宁一举,说:“白朗宁能喝的酒,我丁景泰为什么不能喝?来,干杯。”只见他脖子一仰,满杯酒喝了个干净。
白朗宁也随他一干而尽,把杯子往旁边一推说:“我酒量到此为止,丁兄请自便吧。”
丁景泰怔了怔说:“我丁景泰就是欣赏你这一点,什么事都知适可而止,比那些自不量力的家伙高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