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以往我似乎并不明白这些个道理,成天憋在家里, 硬是逼着自己看那些别人都说好的东西,三看四看下来,如梗在喉,吐又吐不出来,咽也咽 不下去,就那么硬撑着,直到撑不住了,拿手抠出来才会舒坦。但那也不敢说,害怕幼稚地 推翻一些传统的理念和文化观点会遭到别人的群殴,甚至鄙视。可以这么说,很长一段时间 ,我都是为别人的观点而生存,而思考,而阅读,而进行一些形而上但毫无意义的事情,就 像一些小说家们所写的作品,现在看来,无非垃圾而已,可那时候的我却把它们视若神明。 其次,在我眼中,只有那些充满强烈的自我感情的描写和叙述会更吸引我,并可以让我从中 得到快乐和欣慰,除此之外,任何所谓有意义的意义根本不值一提,相比较,还不如那些有 趣的扯淡来得好玩儿,来得痛快。对比那些垃圾,我更愿意去找寻我自己本身感兴趣的作品 ,因此,对待每一个人而言,我建议,在欣赏和阅读这件事情上,不妨尝试一下怀疑与打破 ,那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快感,实在让人欣喜若狂。
《花袜子》第一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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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期间,李小京照例每周对我电话扫探,在获悉我最近的良好表现及规律行踪之后,她在 电话里狠狠地把我表扬了一番,还破天荒地用了"没想到"一词,把我夸得一愣一愣的,之 后照例是她的生活汇报,电话时间偶长偶短。有一次,她告诉我去西单买东西,回宿舍才发 现售货员找错钱了,少找了她五块,返回去那人却怎么也不承认,李小京气得在电话里
大骂 ,说:"你说,现在的人怎么都这样儿啊?"
"不就五块钱吗,至于你这么生气?"
听我这么说,李小京显得越发气愤:"这就不是五块钱的事儿!你知道吗,我一天才挣几十 个五块钱啊?被他们就这么昧着心黑了,有这样儿的人吗!"
"你确定人家少给你了吗?"
"废话!我是谁呀,我能跟他们那样儿吗?照你这么说,是我诬陷他们啦?!"
"保不准,你忘性跟猪似的,老丢三拉四,又不是头一次了。"
"你混蛋!"过了一会儿,李小京竟气得哭了起来,在电话里抽抽答答,说:"连你也不相 信我!"
见她这样,我赶紧连劝带哄,过了十几分钟才算平息,止住哭的李小京仍然气愤不已,恨恨 地说:"不行,我明天还得去找她!"
"得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窝囊废!"李小京没头没脑的骂了我一句,"咣当"一声就把电话给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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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我继续投入写作,刘婷也跟消失了一样,始终没给我打过电话。有一次我写到 半夜,觉得没什么状态了,又实在无聊,光盘也懒得看,把写好的东西保存之后打开电脑里 的MP3,左思右想之后决定给她打个电话。因为是半夜,我没敢打她家的座机,试着打了打 手机,竟然通着,响了几声刘婷接起来,瓮声瓮气地问我:"有事儿吗?这么晚了。"
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么来,就说:"没什么事儿,就是闲得发慌,给你打个电话聊聊。"
刘婷不敢高声说话,听声音像是把手机藏进被子里,吩咐我:"说吧。"
"你,你刚才睡着了吗?"
"这叫什么话?我看你是闲疯了。"
"不是,我突然一下子不知道该聊什么了。"
又等了一会儿,电话对面传来一个长长的哈欠声,听见刘婷揉着鼻子说:"要没什么事儿, 明天再说吧,啊?"
"行。"我顿时感到自己的无聊,准备挂电话,刘婷喊住我:"哎,这几天流行性感冒特多 ,要不,你明天来一趟,打支预防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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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我还在床上,就接到刘婷的电话,让我去医院打针,我推脱了半天,刘婷有点 不乐意,问我:"你是怕疼呢,还是跟我这儿装客气?"
"两者都有吧。"
"为什么?"
"其实,我是怕疼呢,我一见你们手里攥着针头就颤,再说了,我老待在家里,也没人过来 感染我。"
刘婷听了吃吃地笑,然后像哄小孩儿一样地吩咐我:"没事儿,我给你打,保证不疼。另外 啊,我可告诉你,这段时间的流感挺厉害的,你出门就说不准能被传上,"说完告诉我:" 你现在起床,半个小时之后我在我们科里等你。"
"那,一个小时吧。"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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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完刘婷的电话,我又在被子里窝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于是起来把被子叠好,跳 下床,披上衣服,到卫生间简单冲了个澡,顺便在洗澡的时候把牙也刷了,带上钱包出门。 一切都仿佛预示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因为我刚下楼梯,就有一辆出租车开到我面前,说是刚 进小区来送了个人,我正好搭车上路。路上,司机跟我一通瞎侃,我可能连续几天没怎么见 人,话也是巨多,两个人兴高采烈地聊了一路。在谈话中我得知,这位司机师傅是市里某工 厂下岗的职工,两口子现在一个跑出租,一个在立达商场盘柜台,日子过得还相当不错,说 到得意处大骂厂里领导废物无能,换了好几茬都不见起色,到现在他领着的下岗津贴,还不 够小孩儿去幼儿园的学费,说到后来回忆那会儿在厂里上班时不死不活的样子,狠狠地抽了 口烟,跟我说"要是现在还待着,早完蛋了!"两个人乱聊了一通,临下车时他问我是干什 么的,我随口说我就是你们那个厂的新任副厂长,把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笑着付了钱下车,刚进大厅就遇见续峰,我看到他时他正站在走廊里,穿着白大褂一脸严 肃地给一个病人家属讲解骨折手术后的注意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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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续峰贫了几句,我上了楼梯,找到刘婷,她正坐在那里看我的小说,见我进来,马上站起 来,叫我进了里屋,指着一张沙发说:"坐那儿,把胳膊脱出来。"
"一进来就打呀?"
"那你说呢?"
"怎么着也得先聊聊,热热身啊。"
刘婷笑了,说:"你事儿还挺多的,行啊,聊什么?"
这是刘婷,要换了李小京,准保一瞪眼:"你怎么这么多事儿呀!要不然,我再给你换张粉 红色的窗帘,再整张许美静的歌听着?"我要是敢点头答应,她一准儿会说:"矫情!甭废 话!脱!"
《花袜子》第一节(3)
刘婷走到一边拆注射器,背对着我问:"哎,韩东,你这几天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在家待着呢。"
刘婷有点惊奇地回头,说:"是吗?改邪归正了?"
"改什么邪呀?不过啊,我还真是听从了你的督促和教导了,这不,要不是来这儿打针,我 还在家上进呢。"
"讽刺我?"
"不敢,哎,我说你那注射器少抽点儿啊,意思意思就行了。"
"那可不行,回头要是你感冒倒了,还不是我受罪呀。"
我笑笑,说:"放心,我不会起诉你的。"
刘婷将针筒向上,边把里面的空气排出,边说:"什么起诉呀,你们家李小京临走的时候说 了,你要是病了的话,让我过去给你输液呢,"回头一看我,说:"怎么样,好点了吧,来 吧,别拖着了。"
"我觉着不打也没什么事儿,真的。"
"行了,赶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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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脱袖子一边问:"哎,你说在胳膊上打针,是左边儿疼还是右边儿疼?"
刘婷笑着看我,说:"左边儿。"
"你怎么知道?"
"这是经验,"她拿着冰凉的酒精棉球儿给我抹擦,说:"等会儿你可别动啊,上次有一个 病人,乱动,结果针头都弯在里头了。"
"吓唬我?"
"真的。"
"哎哟!"
"至于吗?我给你推慢点儿。"
"哎,我觉得呀,刚才哪个胳膊疼那个问题,你的答案是错的。"
"那怎么着?"
"哪边儿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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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针,刘婷给我倒了杯水,自己靠在门框上,笑嘻嘻地问我:"不疼吧?"
"不疼是假的,不过说真的,还可以。"
"是吗?"
"对,功夫不错,哎,这针得花钱吧?"
"嗨,又用不了多少,你别管了。"
"要不这样,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那,我得八点才能下班呢。"
"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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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去医院门口接上她,我们打车去了华安肥牛,里面人声鼎沸,热气腾腾,包间已经 满了,于是我们找了一个靠里的位子坐下,点了一堆东西开始狂吃。刘婷看着满筐的盘子问 我:"能吃得了吗?"
"吃不了就剩下呗。"
"那多浪费呀,"她用筷子对着菜指指点点,像是盘算自己能消灭多少似的。
"那就豁出去了,撑着也得吃完!"我打开一小瓶竹叶青,示意给她倒点儿,她摇摇头,说 :"我从来不喝酒,"然后好像想起什么,建议我:"冬天还是喝点黄酒好。"
吃了半天,我们开始聊天,那天不知道是热气熏的,还是气氛十分良好,刘婷一晚上都滔滔 不绝,只要我想一个主题开头,她就能跟着接下去,完全没有了以往惜字如金的传统风范, 到最后还有模有样地点评我的小说:"哎,我说,你那些小说都是怎么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