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宝玉虽有宝玉之名,一生警惕立身要严谨。
这些韩伯礼全知道,少年时宝玉是有话直说的人,在学校被人取笑回家必定大发一顿脾气,是以他出糗的事全家老小无所不知。韩伯礼心想:当时的宝玉又可爱又天真,对了,就像今天的柔娃一样讨人欢心,只要有他的地方就有笑声,然则,那种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只为了一个女人。
韩伯礼不由得叹气。宝玉这生就胡涂那么一次,只一次,就捣毁了他原先的模样,重新塑造另一个韩宝玉。
在那场家庭风暴中,已婚的韩伯礼扮演调停的角色,接连数封信寄往兵营,总算在仲节回家时没造成另一场暴动,但后来仲节去国不归,未使不是迫憾。
“美丽的凤凰总归是祸水。”韩伯礼心有所感。如果柔娃没有被生下来,这场不协调的婚姻不至于拖到今年才结束,韩伯礼望一眼小弟失神的模样,暗道:“柔娃是他的命啊!”丽凰的冷淡或不理不睬比泼妇骂夫更伤人感情,终于完全扼杀了他的爱,柔娃是他最大的安慰了。
韩伯礼手搭在宝玉肩上,可怜他已经付出昂贵的代价,够了,尽够了,过去的错误可以一笔勾消了。
柔娃醒来后不断喊痛,护士因先前已为她打过一针,没有医生指示不敢乱给药,急得一家人都要发脾气了。
这种情形当护士的经验多了,职责所在的说:“痛是一定会痛,打针吃菜只能减轻并无法使她完全不痛,必须忍耐一点啊!”换了一瓶点滴后便走了。
脱离危险期后,柔娃意外的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闭上眼睛睡觉,其实试着回想自己摔下来的那一?那的感觉,似乎背后多了一只手!?这天全家为韩仲节夫妇、子女接风洗尘,只韩宝玉留在医院陪伴,柔娃谨慎的开口:“爸,有人把我推下来。”
“什么!”韩宝玉掩不住脸上那份愕然。
“不是我不小心,是有人在我背后推了一下,使我失去重心摔下去。”柔娃愈深想一分,恐惧便增加一分。
“怎么会?”韩宝玉不相信家里有谁忍心伤害柔娃。
“真的,爸,是真的!”柔娃焦急的解释:“那时候,我半蹲在楼梯口想看您是不是要出去,结果有人推了我一下。”
“是谁?”他诧异的问。
柔娃回想。“当时起居室好象有人在,又好象没有,我记不得了,因为我从房里冲出来就到楼梯口,没有注意,可是,我到现在还感觉到那个人的手贴在我背心的恐怖,……家里每个人我都熟,为什么会没注意他是谁呢?”一好了,不要再去想,当作是意外就好。”韩宝玉尽量克制,想表示得轻松些。“你这么可爱,谁会想害你呢?”“喔,对。”她嘴上应着,心中可着实不服气。
“你知道胡思乱想将有何后果吗?”
“不知道。”
“会变得多疑,对家人不信任,你想这样活着多痛苦。”
是我多疑吗?柔娃姑且将信将疑,医院的工作人员送来晚餐,打断她的思绪,不过她想爸爸说得很有道理,对于一起生活十几年的亲人怀有疑心,不但累人而且很苦,再说我又没得罪人,谁会来害我呢?韩宝玉要她吃饭,她任性的拒绝了,医院伙食不好吃,她要热狗、炸鸡、虾片、可乐。
她很聪明,知道这时候有任何要求,父亲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韩宝玉乖乖出去外面买,不过将冰可乐换了热巧克力,柔娃嘟一下嘴巴也就算了,饭菜由韩宝玉替她吃了。
医生来查房时,表示柔娃可以出院,韩宝玉要求再住一两天,这位医生是好好先生,笑笑便走了。
柔娃吞下香脆的虾片,说:“我已经没事了,我想回家。”
韩宝玉检视她手臂瘀伤,说:“不差几个钱,再住一两天好了。”实则他另有打算,不想给女儿知道。
“X光照出来怎么样?”
“没事,不要担心。”韩宝玉漫不经心的安慰着。
宋道揆每天从补习班下课便赶来医院,碰巧遇上家族大会串,韩仲节一行人吃饱了饭便顺道来探访,把整间病房挤满了。韩宝玉算算人头,就差大嫂和少杰,悄然走出病房,不与任何人招呼。“宝玉!”
韩仲节跟着走过一条长廊,才决心叫住他。
“二哥!”这两个字叫来多生疏啊!韩仲节赶上去和他并行,两人默默走了一段。
“听大哥说你离婚了。”
一嗯,留不住的怎么也留不住。”韩宝玉冷淡的说。
“大哥要我别在你面前提起,其实我倒要恭喜你,分手对你才是解脱。”韩宝玉怀疑的盯着他,良久,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他的看法。韩仲节想拉他的肩跟他和好,但宝玉已经不是当年淘气的少年,他变得冷淡、严肃,想想,该有十五年没听见他大笑了吧,韩仲节始终伸不出那友善的臂膀。
电梯门开了,韩仲节正想道别,猛然自电梯里冲出一个女人,揪住韩宝玉,一个耳光便用过去,破口大骂:“你这死没良心的臭男人,你死到那里去了,今天才出现,太晚啦,你儿子没有了,……你绝子绝孙,死没人哭……”
此人正是岳翠峰,她原本无意多管闲事,但方问菊因伤心过度造成流产,又不敢给方爸方妈知道,处境凄凉,岳翠峰油然生出兔死狐悲之伤、物伤其类之痛,此番见着韩宝玉,自然是左看不顺眼右看眼不顺,暗道英俊的男人是祸水的哥哥──祸根。韩宝玉摸摸挨打的地方,像瞧疯子似的瞪着岳翠峰。“我要不看你是女人,我就跟你不客气了。”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到时候你还有脸跟我不客气就尽管别客气。”
“谁?”
“还有谁?还有谁?”岳翠峰真怀疑他到底有几个女朋友。“问菊?她在这里?做什么?”
“妇产科在上面,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韩宝玉不安的尾随岳翠峰走楼梯,没注意韩仲节远远跟着他。对韩仲节来说,这个弟弟已变奇Qīsuū.сom书了一个人,有必要再了解一下,大哥说宝玉对婚姻很忠实,没有风流传闻,但看这情形,大哥的话也有点不尽不实。
岳翠峰以携着一件战利品的姿态将韩宝玉呈现在方问菊面前,自认大功告成,依原定计画回家上课去了。
“老天爷!”韩宝玉骇然叫了一声,才十天不见,方问菊整整瘦了一圈,像脱了水一样丰润的面颊陷了下去,皮肤失去光泽,两眼反透出奇异的光芒,直直射进他眼睛里,他简直不敢直视了。
“你生病了吗?你在妇产科的病房做什么?”
“翠峰没跟你讲吗?”方问菊伤心得够了,眼泪也流尽了,如今只剩疲倦、疲倦,对一切的一切。
“她胡乱骂了一大堆,我根本来不及听她说的。”韩宝玉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伸手想摸摸她面颊,她闪开了。“你到底生了什么病?怎不告诉我?”
“你在那里?”她只是问,已不想去责备了。
“我就在这里,今天第四天,柔娃住院。我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又是柔娃!你什么时候才能够放下女儿,专心一意的爱一下你身边等待你温柔的女人?方问菊唯有摇头而已。
“你不说,要我去问医生吗?”
“我……我流产了。”
韩宝玉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惊讶的扬起眉,一双漆黑的眼睛不停在她脸上搜索,探究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真实性。“你再说一次?”
“有必要多此一举吗?你应该很清楚孩子不可能是你的,不是吗?”
“你在开玩笑吧?”韩宝玉一字一字的说:“不要跟我说你会同时跟两个男人要好,我一点都不信。”
“是男人的自尊心使你不相信,是吧?”
方问菊恨他伤她太深,她也要狠狠伤他一下。
“别自欺欺人了,你不是那种有手段的女人,你若有了另外的男人,你的情绪比你的嘴快一步,我不可能不知道。”
若在乎时,方问菊不知要有多开心,因为他有心了解她,一语道破她的本性,然则现在,徒增伤感而已。
“你再不走,别怪我说出伤人的话,我已憋得甚久。”
“你怀了我的孩子不限我说一声,现在流产了要我走,不给我一个交代,你别想我会离开。”
“你的孩子?”方问菊再也忍不住了,咬牙切齿道:“你要骗我骗到什么时候,你根本无法使女人怀孕,是你一直在自欺欺人。”
韩宝玉豁的站起身,喝道:“你胡说什么!”
“你别想再哄我了,左丽凰什么都跟我说了,……”
“丽凰?她去找你?”韩宝玉真不敢相信。
“对!”方问菊报复的说:“你抢你二哥的女朋友,下迷药使她不得不嫁你,你毁了她的理想,逼走自己兄长,最后还使人家父女骨肉不得团圆,为什么?因为你嫉妒,你没有生育能力,所以硬拐着柔娃不放,……”
韩宝玉被击垮了,无力的垂坐椅上,这一瞬,他真有死了一次的感觉。原来一场婚姻的真相是如此教人不堪,原来丽凰一直在柔娃身上寻找仲节的影子,所以永远不把视觉的焦点放到他身上,所以他一直等不到她的温柔。
韩宝玉感到视线一片模糊,用手一拭,泪已满面。
方问菊没想到结果这般驾人,她没有得到一点快乐,反觉得心酸、悔恨与害怕。一个她陌生的好看绅士默默将温厚的两个大掌搭在宝玉双肩,宝玉彷佛知道来人是谁,原本紧握而举在胸前的双拳缓缓松了,无力的放下,静静的说:“如果这是我的报应,也未免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