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送完人便回了车厢,后座的挡板已经降了下来,他目光往里一递,见陆怀砚阖目枕着车椅,神色疲惫,呼吸清浅,分辨不出他究竟睡没睡着,到嘴的话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
后座的男人这时兀自开了腔:“她是不是没坐专机回桐城?”
周青颔首道:“江瑟小姐直接搭乘去往沪城的航班,从沪城再转机到桐城,算起也就比原定的航班晚一小时。”
陆怀砚“嗯”一声,睁开双眼,说:“她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江瑟小姐只说她明天回来,但具体什么时候,她没说。”
陆怀砚又是淡淡的一声“嗯”,之后便默了下来。
周青下意识从后视镜他一眼。
在小陆总身边那么久,下午小陆总接到江小姐微信时的脸色,他还真是头一回见。
周青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就像一个你以为永远无坚不摧的人忽然有了软肋,往那软肋上狠狠一戳,便会痛、会慌、会难受。
莫名想起从前在桐城机场的贵宾室,小陆总往江小姐那杯红茶放的那颗糖。
周青就没见过小陆总会有那么温柔的一面。
江小姐竟然会舍得离开这样的小陆总。
要搁李瑞在这,大约要说句“瑞思拜”了。
周青清了清嗓子眼,问陆怀砚:“小陆总,等下是先回医院?”
“先回老宅,”陆怀砚抬手用手背覆上眼睑,淡声道,“查清楚明天她从桐城回来的班机是几点。”
回程的机票江瑟没定,张玥那边的情况不明朗,等见到张玥了她才能决定什么时候回来。
何苗家就住在莲安旧区,离张玥住的那套老公寓楼不远。
江瑟去何苗家接人前同方商见了一面。
“这人不止跟踪张老板,也跟踪了几个独居女孩儿,应当跟警察推测的一样,是个惯犯,专门对独居女孩子下手。”
方商给江瑟了一段视频,是行车记录仪截取的一个片段,里头的男人戴着口罩和鸭舌帽,背脊佝偻、行销立骨,正鬼鬼祟祟地跟在一个年轻女孩儿身后。
这人……应当不是傅韫的人。
果真就是巧合。
“能找出这个人吗?”江瑟说,“他被张老板吓了一吓,可能会换别的人下手,也有可能会换地方,最好能尽快找到他。这人既然能这么熟悉地避开监控,肯定是老手,并且对这片街区十分熟悉,说不定就是这里的居民。”
方商笑说:“我们的人正在找,找到了就将他扭送到派出所。这种人渣,就算您不说,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至于张老板,我倒是听说有人正在打听她的事。”
江瑟眸光一动:“打听她的事?”
“嗯,主要是她来桐城之前的过往,在哪个城市工作过,谈没谈过恋,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方商耸耸肩,“听着像是一个隐秘的追求者在做功课。”
追求者?
江瑟蹙眉:“查得到是什么样的人在打听张老板吗?”
方商颔首说:“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地产商人,之前似乎对富春街附近的老房子很感兴,好些公寓楼他都去过,您住过的那套公寓楼就是其中一栋。后来估计是不打算在那里置办房产,全都没了下文。”
富春街附近的老房子。
江瑟缓慢眨了下眼,“那个地产商人,盯着他,不要叫他查到张老板的过往。”
方商笑着应下:“成,我叫人给他制造点烟幕弹。”
“谢谢。榕城那个案子不必再查,接下来几个月,需要你安排些人着富春街那边。”江瑟从包里取出一张支票推过去,说,“这是给你们的报酬。”
方商一怔:“您不必,小陆总已经——”
江瑟着他淡淡道:“你在为我办事还是为他办事?”
为谁办事?
小陆总早就说了,以后他都是为江瑟小姐办事。
方商面无波澜地收下了那张支票,笑道:“自然是为您办事。”
同方商碰完面,江瑟径直去何苗家接张玥。
上了车,江瑟发动车子,边打着方向盘,边问张玥:“有东西要回去收拾吗?”
“没有,我去小苗那里时已经将所有东西带走了。”
“今晚粉】扑-儿文=~学!先在我那将就一晚,明天我带你去北城,到了那里会有人给你安排个安全的住处。”
“好。”张玥望了眼窗外的茫茫夜色,“那个跟踪我的人……是不是跟你要找的那个人有关系?”
“被你吓跑的那个男人不是,但有别的人在查你。别担心,”江瑟的声音很淡定,“这事儿很快便能解决,不会叫你躲很久。”
张玥闻言便笑笑,摸出风衣里的折叠刀,说:“我不担心,昨天我握着这把刀将那个人赶跑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怕。”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握上那把刀保护自己时,她一点儿也不怕死。
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时,竟然有种无所畏惧的感觉。
她压根儿没想到她也会有这么悍勇的模样。
江瑟瞟一眼她手里的刀,弯了弯唇:“还是太鲁莽了,下回要等民警到了再开门。”
“我怕他跑。”张玥把刀折起来,“而且我的邻居都很好,前几天见我在门外安装监控,还嘱咐我万一遇到什么事就大声叫,说老房子隔音差,我随便叫一声他们都能听见。”
说到这,她有些遗憾,“还没来得及同他们说声谢谢。”
江瑟了她。
张玥在那套公寓住了年,几乎不同邻里往来,现在倒是同两边的邻居变得挺熟络。
何苗说她昨晚捉人的时候,两边邻居都跑出来帮忙,有一位阿姨手里还拿着个平底锅。
“等事情结束了,你再回来同他们道谢。”
张玥轻轻“嗯”了声,默了两秒,忽然说:“那个正在查我的人,是给阿诚钱和啤酒的那个人派来的吗?”
江瑟点头:“很大可能是他派的人。”
“江小姐,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张玥咽了口唾沫,问道,“他查我是不是因为阿诚?”
江瑟舔了舔唇,说:“是,他还不知道你同赵志成的关系,如果知道了,你会有危险,这也是为什么我要给你换个地方。”
“我不怕危险。”张玥垂眸盯着手里的刀,面色无惧,“假如能通过我将他捉住,我愿意的,我愿意做这个诱饵。”
江瑟静静望着被车灯打出一片白芒的柏油路:“不需要,有更合适的诱饵。”
到香树巷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两点。
两人皆是一身疲惫,张玥在次卧睡下后,江瑟进浴室洗漱,瞥见盥洗台上那把陆怀砚用惯的剃须刀,她顿了顿,伸手握住那把细长的刀。
刀尖锐利的锋芒缓缓淌过每一根指腹。
她闭着眼感受这把刀。
时间静静流逝,良久,她慢慢挑起眼皮,将剃须刀放回原处。
她这趟回桐城回得悄无声息,连江川同余诗英都不知道她回来过。
翌日她便带着张玥去北城,将人交给郑欢。
郑欢说:“我懒得给她找地方了,就住我那儿。喏,上回你要我查的东西,朱家那位小姐每天的生活还挺规律,对自己那张脸还格外护,隔两日就要去趟会所做美容。”
她抛了一叠资料过来,江瑟翻了两页便将那摞纸塞包里。
郑欢了眼时间,翘着一郎腿问:“不多坐一会?天还没黑呢。”
“要回去处理些事儿。”江瑟说着便望向张玥,“郑欢姐从前是警察,有她着你,你不会有事。”
张玥颔一颔首:“不用担心我,江小姐,你会有危险吗?”
江瑟拎起手包,笑笑道:“不会。”
-
车子开回禾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江瑟简单冲了个澡便开始收拾陆怀砚的东西,这里处处都是他的痕迹,衣帽间的衣物,床头柜的眼镜,就连客厅的沙发上都还放着一张他喜欢往她身上披的绒毯。
东西收拾到一半,外头门锁倏地“滴”了一声。</p>
有人在输开门密码。</p>
江瑟掀眸望去,静静着门把被人往左一旋从外推开。</p>
男人进门后先是了她一眼,接着便望向她脚边的行李箱,里头都是先前他叫管家送来的东西。</p>
他轻轻阖起门,背往后一靠,默不作声地她。</p>
目光深深沉沉。</p>
江瑟别开眼,去流理台倒了杯水,淡淡道:“你来得正好,东西我快收拾好了,你是想一会带走,还是明天让管家过来拿?”</p>
陆怀砚目光始终落她脸上,他摘下眼镜随手撂一边,提步走过去。</p>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皮鞋敲着木地板上,一声声逼近她。</p>
男人高大的身影彻底拦下头顶的灯光时,江瑟将水杯放一侧,抬起眼他,说:“我留在你那里的东西——”</p>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眸光一侧,望着他抚她脸的手怔了下。</p>
等再反应过来时,他唇已经落了下来。</p>
江瑟想偏头避开,下颌却被他掐住,躲无可躲,唇舌瞬间被他攫住。</p>
他吻得很深,力道也很大。</p>
觉察到他的手探入她裙子里,江瑟气息急促地叫了声:“陆怀砚!”</p>
她这一声叫得含糊,闷在他的唇腔里,很快她眼睫轻轻颤了起来。</p>
他对她的身体太过熟悉,从从容容撩拨几下,她便软下了身。</p>
陆怀砚啄了啄她唇瓣,偏头去吸吮她耳珠,慢条斯理道:“感受到你身体有多喜欢我了没?”</p>
江瑟别开脸,气息有些不稳:“你是想要在分手前来最后一次吗?也不是不可以。”</p>
陆怀砚在她耳边轻轻笑一声,手从她裙子里拿出,双手撑在她身侧,定定着她那双漂亮的杏仁眼,说:“眼睛也明明很喜欢我,就这里——”</p>
他抬起右手,轻轻握住,感受着她的心跳,一字一顿地说:“最狠。”</p>
他眉眼的轮廓很深邃,天生带着逼人的攻击性,无遮无掩盯着人时,眼神若刀。</p>
江瑟没在他眼里瞧见半点欲色,他根本就没想在这个时候要她。</p>
“江瑟,你究竟是在对我狠,还是在对你自己狠?”</p>
江瑟仰起脸他,倔着,一个字都不说。</p>
陆怀砚松开手,轻轻掰她下颌,她里头的那颗智齿,说:“一颗没叫你痛的智齿你都不允许别人拔,我叫没叫你痛过?你需要我的时候,我缺没缺席过一次?我连你一颗智齿都不如么?”</p>
男人缓慢吁出一口闷得慌的气,低头与她平视,笑着问她:“你要做坏人我陪你做,你要发泄我给你操,你要的东西我哪一次没有给你?心都要剖开来给你个明明白白,就算是白眼狼也该喂个半熟了吧。”</p>
他了解她。</p>
想要走入她心里,就要给她最明确的意和永不迟疑的选择。永远站在她身后,坚定地选择她,不管前路是天堂还是地狱。</p>
从他确定自己想要她,他就没有迟疑过一分一毫。</p>
从来都是选择她。</p>
明明,她都已经喜欢上他了。</p>
陆怀砚不落睫地望着她眼睛。</p>
当初吸引他的不就是她这双眼吗?</p>
又倔又狠。</p>
对谁都狠。</p>
男人抬了抬下颌,用温热的唇碰她眼睫,声音里带了点哄,缓慢地温柔地说:“把话收回去,我们依旧跟从前一样。瑟瑟,把话收回去。”</p>
他的呼吸就落在她眼皮。</p>
烫得她眼眶一热。</p>
江瑟垂下眼帘,说:“陆怀砚,明天就让管家过来把你的东西带走吧。”</p>
空气静了静。</p>
垂落的视野里,男人的皮鞋往后退了一步。</p>
那些他带来的萦绕在她身旁的温暖气息也随之一散。</p>
陆怀砚很轻地笑了粉扑-儿文=~学)一声,问她一句:“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痛?”</p>
江瑟没说话。</p>
他也没准备等她回话,说完便转身往玄关走,手拧开门把时,又不紧不慢丢下一句:“我们的感情你都可以弃之如敝履说扔就扔,我那点东西你操什么心?扔了吧。”</p>
他的声音很平静,就连离去时的脚步声都很轻。</p>
门“喀嚓”一声落了锁。</p>
地板由白色的长木块沿着鱼骨的纹路一块一块拼接而成。</p>
江瑟低头着,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幼时鱼骨卡在嗓子眼的痛。</p>
每一口吞咽都在撕扯着伤口。</p>
她伸手去拿台面上的水杯,慢慢将剩下的水一口一口喝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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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衣里的手机嗡个不停。</p>
陆怀砚始终没接,直到电梯抵达一楼,才拿出手机了眼。</p>
是韩茵。</p>
男人按下接听键,头一回没等韩茵说话便道:“抱歉母亲,我现在不方便说话。”</p>
他的声音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可韩茵依旧听得一怔。</p>
“阿砚,你怎么了?”她小心问着,“出什么事儿了?”</p>
“没出事,我也没事儿。”听出她的担心,陆怀砚笑一笑,说,“就嗓子有些疼,不想说话。”</p>
韩茵闻言悄悄松了一口气,“那母亲不同你说了,回去叫管家给你吊个梨子汤。实在疼得紧就去请赵教授给你瞧瞧,周青说你这几日都没怎么睡,你今晚粉】扑-儿文=~学!不要熬夜,好好睡一觉。”</p>
陆怀砚安安静静听着,末了才“嗯”一声,说:“好,您别担心。”</p>
他的车就停在楼下,周青站在副驾门外抽烟。</p>
见他过来,连忙掐灭手里的烟,给他开了后座的门。</p>
陆怀砚矮身进去,周青紧跟在他身后钻入副驾,正低头系安全带,忽听身后淡淡的一声:“还有烟吗?给我一根。”</p>
周青一顿。</p>
小陆总戒了烟的。</p>
有时在外应酬沾了烟味,还要会办公室冲个澡再过来找江瑟小姐。</p>
“有,”周青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别身递过去,“但不是您以前抽的那款。”</p>
“无妨。”</p>
陆怀砚推开烟盒,拿出一根烟含入嘴里,滑动打火机砂轮,将烟尾凑火里猛吸一口。</p>
尼古丁顺着呼吸入肺,他落下车窗,透过吁出的袅袅白雾望着一楼那道玻璃门。</p>
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刚刚出来的地方,周青给司机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p>
烟灰缸慢慢蓄起一截又一截灰白的烟灰。</p>
直到不知第几个烟头被捻灭,周青才听见低低的一声——</p>
“走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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