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东珠刚走几日,小主子哭闹不休,不肯让旁人近身,后来饿急了才勉强吃几口母乳,继而又是止不住的哭闹。眼瞅着小主子一日虚弱过一日,她们害怕极了,幼儿何其孱弱,若是病了灾了,她们这些奴婢要吃多少挂落!
太医来过,说了两句不轻不重的便也离开了,留下她们这些奶母和奴婢担惊受怕。又熬过几日,小主子似乎知道齐东珠不再出现,停止了哭闹。她们本以为小主子年幼忘事儿,可谁知小主子确实不再肆意哭闹,可也不似其他孩童一般灵动,无论她们如何引逗,都不怎么理会,总是耷拉着眉眼,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
这着实让人害怕极了。胆战心惊了好几日,见小主子照常吃睡,身体也没有什么异样,她们也便对小主子异样的安静和沉默视而不见了,即使她们知道小主子这样的表现有些不同寻常。
只要小主子人还是康健的,旁的事也不是她们这些奴婢能操得上心的。
谁知齐东珠这刚一回来,小主子暗淡的黑色眼眸便恢复了灵动和光泽,嫩嫩的喉咙里也挤出了幼儿嫩嫩的声音,这属实让两位奶母看得瞠目结舌。
可齐东珠却是笑不出来。往日里她抱起小奶比,他都是用夹子音撒着娇,哼哼唧唧往她怀里钻的,可这回儿却是四肢并用推着她,看都不肯看她,两只柔软的大耳朵也耷拉下来,小鼻子一抽一抽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模样,看得齐东珠心都皱了,连忙柔声哄着比格阿哥。
幼崽哭闹起来,总是越被哄越来劲,越被哄越觉得委屈的,比格阿哥也不例外。他哼唧声越发大了,用嫩嫩的小嗓音喋喋不休,半分不消停,推拒着齐东珠手指的小爪子的力道却越来越弱,一双黑葡萄似的小狗眼还时不时转回来,自以为隐晦地瞥一眼齐东珠,继而又用力撇过小毛脸,不肯正视齐东珠了。
这模样,活活儿就是受了委屈和冷落的小奶狗和铲屎官撒娇置气的模样。
赏味期的奶比看起来还是如此可人,没有染上黑化的眼线,也没有一肚子坏水。齐东珠对它吸了又吸,哄了又哄,甜言蜜语不要钱似地往外洒。她对人社恐,说句话儿都要斟酌半天,对小狗那可是热情如火,没多时便将比格阿哥哄得找不着北,一时不察,粗着嗓音"wer"叫出声。
两位奶母骇了一跳,一时以为小主子又要歇斯底里的哭闹了,谁知这一声如同浮光掠影,叫完后就没了音儿
。
齐东珠也微微发愣,被比格阿哥的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索性她抱着比格阿哥的手十分稳,便是天崩地裂也不会松开怀里软乎乎的毛崽崽的。
似乎见齐东珠不出声了,比格阿哥转过小毛脸,飞快地瞥了齐东珠一眼,夹起嗓子“咿”了一声,白色的小毛爪勾了勾齐东珠的前襟。
他这回儿不再哼唧个不停了,似乎因为刚才突然粗狂的嗓音泄了底儿,让比格崽有几分心虚。他又看了看齐东珠的脸,伸出小白爪勾了勾她的衣襟,咂了咂小毛嘴。
这就是要吃奶了。
齐东珠莞尔一笑,不戳穿这话痨小毛崽那些磨人的小心思,背对着两位奶母扯开衣襟,用背带式仿真奶瓶喂养比格阿哥。
两位奶母自然也不是不知机之人,即使内心对齐东珠对小主子这近乎神奇的安抚能力万分震惊,
还是不动声色地退到了外殿,将内殿的空间留给齐东珠和小主子。
旁人已经退了出去,齐东珠自然不会再克制自己对小毛崽的喜爱和怜惜,将刚吸饱奶水的比格阿哥吸得嘴皮子都合不拢了,一双长着粉色肉垫的小爪爪搂住了齐东珠的脖子,干燥的小鼻头在齐东珠脸颊上拱来拱去。
齐东珠哪儿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小狗攻击,心里又愧又怜。她在明知比格崽依赖她的情况下选择了出宫照顾大阿哥,迂回地达成向康熙推广牛痘法的目的,且不说此法成不成,她都冷落了极为需要她陪伴,缺乏安全感的比格幼。
即便如此,当她再次出现在比格阿哥面前的时候,小毛崽还是撒着娇,别别扭扭地接纳了她,这怎能不让齐东珠心下绵软呢?
虽然不愿承认,但在抱着比格阿哥暖烘烘的小身子的那一刻,在这逐渐变得熟悉的宫室,她久违地感到安稳。这怀里暖呼呼的比格毛崽哼哼唧唧的回应,竟真的仿若等待她下班回家的小狗崽,浑身上下散发着家甜蜜柔软、令人心安的气息。
许多普通人碌碌终生,所求不过一屋庇身,一个暖融融的包容怀抱。
齐东珠将柔声哄着哼唧着撒娇的比格阿哥,靠坐在了榻上。一月不见,她怀里的崽重了一些,却没之前看上去胖乎乎的了。齐东珠想着日后要多喂喂他,养得壮壮得才好。一人一崽腻歪个没完没了,转眼过了午时,比格阿哥却还没有入睡,齐东珠爱怜得看着眼皮子打架却用小毛爪紧紧搂住她手腕儿,
半点儿不肯放开的比格崽,柔声哄道:
"宝受委屈了,我哪儿也不去了,好不好?我会一直一直陪着宝宝,直到宝长成大比格。"
比格阿哥哼唧几声,终究抵不过困意的侵袭,眼皮渐渐粘在了一起,盖住了他黑亮的小狗眼。齐东珠抱着他撒不了手,连饭都没心思吃了,便搂着他缩在榻边儿,一道小憩了许久。
过了晌午,是翠瑛拎着一个食盒,绕过了外殿的乳母,给齐东珠送了些餐食来。在小主子寝殿用膳是不合规矩的,但这西四所四阿哥的小院儿受齐东珠这种领头羊熏陶已久,再加上比格阿哥年幼,齐东珠又如此得比格阿哥另眼相待,谁愿惹比格阿哥哭闹?便对齐东珠的行径都视而不见,听之任之了。
齐东珠依依不舍地把小比格放在榻上,自个儿选了个角落的桌子扒了两口饭,一边与翠瑛低声叙话儿。
"西四所调来个新的太监,据说是延禧宫处来的,叫淮德。见了我的面儿便十分热络,可是和你有关系?"
"喔,"
齐东珠吞下一口羊奶馍馍,又连忙喝了一口汤顺了顺嗓子眼儿,开口说道:"是惠妃娘娘那边的人,你不必在意,他是社交牛…哎,总之他对谁都很热络。"翠瑛点了点头,有点儿犹豫地对她说道:
"你这些日子到底为惠妃做了些什么事儿?可是…可是和大皇子有关?"
齐东珠轻轻点了头,翠瑛抬眼看了看内殿敞开的门扉。她们声音小,但难保外殿的奶母不会听到只言片语,便不再多问,只轻声关心道:
"你当累得狠了。你带回来的包袱和那个匣子我都收到你房中的柜子里了,你记得锁起来,别露
了财去。"
“谢谢姐姐。”
翠瑛看着她扒饭,终究还是不放心,又问道:
"那边儿的事,都处理好了么?不会再诏你前去了吧?""应该不会了。"
齐东珠咧嘴,露出个笑容来:
“我什么德行姐姐当是知道的,这事儿若是结了,旁的麻烦我躲都躲不及呢。”“你还说。”
翠瑛眼里有点儿火气:
"这
次本也没你什么事,偏你逞能。也就是你运道好,此次化险为夷,若是旁人如你这般形式草率,早就作死了,哪儿还有将来?你还是安稳些吧!小主子身边儿没什么大富贵,也没什么掉脑袋的风险,你老实呆着就算了,不要想什么有的没的。"
"知道啦。
齐东珠嘴上应着,心里也觉得自己入宫这两个来月有些惊心动魄了。算是一波不平—波又起,这波澜壮阔的宫廷生活与她本人社恐的性格完全不符。
她瞥了一眼榻上呼呼睡着的比格阿哥,心想日后还是安稳照顾小奶比,不再横生枝节了,待小奶比长成了便拿着遣散费出宫,瞧一瞧这三百年前的大江南北。
"你这几日好生歇息,下月初便是小阿哥的百日宴。我听管事的说,四阿哥满月宴办得有失体面,这百日宴内务府是要大办的。乌雅贵人正当宠,身子也大好了,定是要来参加小阿哥的百日宴了,这回儿恐怕是在储秀宫办。"
"呃…"
齐东珠一听这样大的宴会,就有些头皮发麻。她最不喜这样的场面,想到自己要抱着比格阿哥被一群高贵的宫妃簇拥其中,还是不是要对各路人马请安行礼,她就愈发想躲懒了。
可翠瑛一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瞪着她,斥道:
“你可莫要想着躲懒!你忘了上次你没能去小主子的满月宴,其他几个闹出多大笑话儿?至今魏氏还在给管事嬷嬷打杂呢,每日哭着喊着要出宫,听说被搓磨得不轻快儿!你可得知道,虽然乌雅贵人不能亲自抚养小主子,可也是小主子的生母,你在小主子身边儿做有头脸的大姑姑,那也必须过了乌雅贵人那儿的明路去。"
翠瑛低声嘱托完,有絮絮说起了她听来的小道消息:
“我可听说,乌雅贵人虽然年纪不高,却极为重规矩,便是太皇太后也亲口夸赞过的,也正是如此,才得了皇上的宠幸。"
她看了看齐东珠叼着馍馍,呆楞地看过来的模样,心中更为忧虑了:
"你这个德行…罢了,我也不说你,这几日你先歇息,若是得了空子,便让宋氏她们教教你规
矩,便是赶鸭子上架,也得装个相出来,可千万别当日出了差池。"
"喔。"
齐东珠咬着嘴里的馍馍,点头如小鸡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