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齐东珠的忧虑,乌雅贵人怎么会懂。她出身不高,入宫后又一直住在博尔济吉特氏为主位的储秀宫里。从前朝开始,蒙古嫔妃在紫禁城中就势力渐微,可姓博尔济吉特氏的太皇太后还坐镇宫中呢!
乌雅氏这些年还算平顺地诞下子嗣,也得了封位,其中原因她自个儿清楚得很。
皇上并不是一个阴晴不定难以亲近之人,可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喜恶。乌雅·玛禄心里明白、她虽然也算此刻后宫中正得宠的嫔妃之一,却和郭络罗·纳兰珠没法儿比。郭络罗氏比她晚入宫好几年,刚刚承宠便晋了位,虽然还没有诞下子嗣,后宫中人便知道,未来的妃位肯定有郭络罗·纳兰珠一席之地。
她性子沉闷,不是纳兰珠那种泼辣娇憨又讨喜的,可她能在博尔济吉特氏的眼皮子底下诞下四皇子,是因为她的循规蹈矩,也是因为她看懂了博尔济吉特氏的不甘和野心。
博尔济吉特想要孩子,想要后位,但即使是太皇太后仍在后宫中坐镇,不怎么理会政事的太皇太后也断断不会押着皇帝,让皇帝给博尔济吉特一个孩子。
所以,博尔济吉特氏静静看着乌雅氏承宠,容许她在储秀宫诞下了四阿哥。她心里想要什么乌雅·玛禄很清楚,但她却不想如她所愿。
先前,乌雅·玛禄在月子期间留窗户未关,吹了一夜的冷风,愣是将自己吹得得了风寒,连四阿哥的满月宴都不出席。也正因此,她规避了许多次陪伴博尔济吉特氏去慈宁宫拜见太皇太后的境遇,也免得听她明目张胆地央求太皇太后将四阿哥养在储秀宫里的话儿。
博尔济吉特氏与她说,四阿哥养在储秀宫还能亲近亲近生母,她也不会苛待四阿哥。乌雅·玛禄表面儿福身附和,内心却是冷冷嗤笑。
若是她当真信了这鬼话儿,自诩亲母亲近了四阿哥,还不知死得如何难看。
而今,在四阿哥的百日宴上,她做出这幅循规蹈矩的模样,而纳兰珠的反应倒是意外之喜。她变本加厉地做着循规蹈矩、谨小慎微的姿态,激着心直口快的纳兰珠的火气,倒是如愿让博尔济吉特氏口不择言,彻底在佟贵妃和惠妃面前暴露了狼子野心。
乌雅贵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她最怕的是太皇太后当真顺了博尔济吉特氏的意思,跟皇帝提及了此事,更怕的是佟贵妃或者惠妃对此漠不关心。
可如今她却暂时松了一口气。无论佟佳
氏说的,皇上允诺四阿哥养在景仁宫有几分真,至少佟佳氏和博尔济吉特氏已经对上了。况且因为博尔济吉特氏那不过脑子的妄言,惠妃和荣妃也不会乐见她得偿所愿。
如此便好。宫中已有大皇子、皇太子,还有宠妃马佳氏所生的三皇子,她的四阿哥只需要循规蹈矩的长大,便能凭借序齿高,得个爵位,便也一生安稳过了。
这么想着,乌雅贵人的神色越发肃然沉静。她垂下眸子,不再看那奶母有些焦急忧虑的神色,只声音平稳地下令道:
"按本宫说的去做便是了,时辰不早,过会儿宴席也该散了,你且抱四阿哥回西四所去,莫招了一些人的眼。"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便是齐东珠心里有天大的焦灼,也只能强行压下,向乌雅贵人行了个礼,上前抱起了偷偷从胖狐狸玩偶头顶露出一只黑亮眸子的比格幼崽。
齐东珠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乌雅氏在想方设法让四阿哥避讳博尔济吉特氏,哪怕她会因此失礼于人前,甚至在博尔济吉特氏跟前儿吃了挂落,也在所不惜。
这般担当和胸怀,齐东珠怎能不敬。可当她抱起比格阿哥的那一刻,还是从心中油然而生起一种难以割舍的怜惜和珍重,这迫使她明知道无法说服没什么育儿经验,一心只关怀孩子平安长大的乌雅贵人,还是开口说道:
“娘娘,我知道您生怕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养岔了孩子,可如今四阿哥才这幺小,我顺着他一点儿,旁人也挑不出什么错儿来,您不必如此谨慎…"
“莫说了。”
乌雅贵人神色有些倦怠,但语气没有丝毫动摇。此时,寝殿的门被打开,两位太监在门口撑着门扉,侍奉乌雅氏的大宫女也在门口看着齐东珠,俨然一副送客的模样。
齐东珠见状便知自己不能多留,只恨自己笨嘴笨舌,想来若是个口舌伶俐的人在此,说点儿什么夸大的育儿经唬一唬这没什么育儿经验的年轻嫔妃,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可她偏偏生了一副迟钝的口舌,该起作用的时候是半点儿没有反应,不该说的时候那是怎么也阻止不了它招祸。当时在康熙面前她怎么就这么敢说,哪怕知道自己会掉脑袋也在所不惜?到了为比格胖崽据理力争的时候,她反而半句话都憋不出来。
齐东珠又挫败又有些难过,一边抱着比格阿哥向外走,一边自暴自弃
地将鼻子埋进了比格阿哥软乎乎的头毛里。
突然被吸的比格阿哥不明所以,不过他很乐意齐东珠抱着他,所以宽宏大量地原谅了齐东珠突如其来的冒犯,把自己软成一滩小狗饼,和胖狐狸玩偶一起塞进了齐东珠的怀里,抵御着外面的寒意。
等走到储秀宫的院墙外,齐东珠才勉强恢复了心神,她对着疑惑地看着她的翠瑛和淮德勉强笑了笑,便召集西四所来的乳母和奴婢,准备打道回府。
比格阿哥被迫营业了大半天,早就困了。此刻在忧心忡忡的齐东珠的怀抱里,打起了小哈欠,露出光秃秃的小牙床来。
“咿——咿——”
话痨奶比哼唧道,齐东珠反射性地亲了亲他毛绒绒的小额头,使比格阿哥得到了他想要的安抚和回应,便很有安全感的搂紧了他的胖狐狸玩偶,闭上了黑亮的小狗眼。
殊不知,等他再次醒来时,齐东珠已然不能时时刻刻在他身边儿陪伴他了。
当夜,齐东珠用筷子戳着碗里已经被她戳烂的饭菜,一脸神思不属。
淮德和翠瑛都已经用完了餐食,齐齐坐在餐桌旁看着齐东珠。
"东珠姑姑,您就算担忧小主子,饭还是得用的。"
齐东珠被淮德小心翼翼的声音惊醒,手下筷子一滑,将半满的饭碗带翻了,齐东珠狼狈得将碗扶正,对淮德笑了笑,说道:
"不要叫我姑姑了,我们都认识这么久,叫我东珠就好。"
淮德应着,而翠瑛蹙眉看着齐东珠,有点儿担忧道:
“今儿个乌雅贵人来送赏赐的大宫女还特意吩咐了,奶母轮值是惯例,不得因为四阿哥的喜恶而坏了规矩。这下可好,西四所人人都知道这件事儿,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保不齐谁心生旁的心思,坏了事儿去。你就算想悄悄去陪四阿哥,也是不能成了。"
“我晓得。”
齐东珠嘴角的笑意消失了,愈发闷闷不乐起来。今儿下午回西四所之后,她便和其他奶母一道接了来自储秀宫乌雅贵人的赏赐,那大宫女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达了乌雅贵人的意思,这回儿没有半点儿转圜的余地了。
"其实乌雅贵人说的也并无道理,你说,四阿哥是她自个儿的孩子,她还能为孩子不好吗?你这般日日夜夜陪伴四阿哥,论
理也是说不过去的,也就是如今这些奶母中没有眼红心瞎的,若是遇到个不正常的,早就暗中给你上眼药了。"
翠瑛劝道,而一旁的淮德也跟着说:
“是啊,东珠,之前咱出宫的那个月,四阿哥也没有什么大碍。往好处想,如今你还可以一日陪四阿哥好几个时辰呢,你白日里陪他,晚上他在寝殿安眠,这也没什么,是不是?"
齐东珠听着,勉强点了点头,拿起饭碗,将被自己戳得有些没法儿看的饭食囫囵扒拉进嘴里。
无论旁人再怎么安慰,恐怕也半点儿不能使齐东珠减轻她内心的焦灼和愧疚。她蓦然发现,或许不止比格胖崽有分离焦虑,她自个儿的焦虑也不轻快。
相处满打满算不足三个月,可不知何时,这个比格胖崽已经渐渐占据了齐东珠的大半心神。想当初,齐东珠对于做皇子奶母万分抵触。说好听点儿那叫奶母,说难听点儿,皇子身边儿上到老师下到太监,哪个不是他们的奴才?
羊羔尚且跪乳,给皇子做奶母日后还得跪他们,口称他们小主子。虽说说到底,这不过是一份工作,可人并非没有感情的草木,寻常人怕是很难做到将幼崽揽进怀里哺乳的同时,心里还对他或她充满恭敬,时刻准备着等他们长大后便下跪称奴。
反正齐东珠这个现代人对此觉得别扭极了,也排斥极了。就算后来系统作妖,将四阿哥变成了诱人的奶比,齐东珠还是时刻做好准备出宫,从来不想攀龙附凤,也无心应对宫中隐秘的争权夺势,只想置身事外,鲜少与人计较。
可人是社会性动物,且人是需要心灵慰藉的。齐东珠从现代穿越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充满负面色彩的时代,只带着一个根本没法儿好好交流的没用系统,她所能做的最接近自我救赎的事,就是抱紧软绵绵暖烘烘的比格胖崽。
而胖崽一次都没有让她失望过,每次都在用幼崽黏糊糊软糯糯的方式给她回应,用自己毛绒绒胖乎乎的小身子温暖她,甚至无形之中帮她化解了许多次危机。齐东珠突然发现对于她来说,比格胖崽已经不再是一个虚假且高攀不起的幻影,而是一个她不想轻易离开的,柔软温暖的情感寄托。
她希望比格幼崽能健康平顺地长大,也希望自己能多陪伴比格胖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