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苡华站起身,走向拿着方盒的女子。
“这就是‘绿地上的飨宴’吗?”
有着一头黑长发的珊点点头,将方盒拆开,拿出一幅一片深浅不同的绿缀成的画。
将画递给他,珊蓄意地让一头长发自右边披垂而下,除了制造发如飞瀑的印象外,也让他的手隐在她的发中,要他仔细地去感受那片柔滑。
骆苡华却没注意到这些,他只接过画,十分欣喜地看着江凯晴曾赞誉有加的绿,心中浮起她接到这份礼物时会有的惊喜,脸上便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
再靠近他,珊的胸脯贴着他的臂,她伸手指向画状似解说,却又将自己全身的重量倚向他。
突来的重量让骆苡华抬头,他的手本能地扶住这女子的腰,然后那长长的黑发便将他俩困在那暧昧的幕里。
珊看着骆苡华的脸,自那日在画展见到他后,她便将他列为自己的最新目标,虽然知道他是骆氏少东,却苦无借口与机会让她接近他。
如今,机会来了。
看着他的眼,珊将自己更倾向他,自愿替那三流画家送画来,她要她看上的猎物,陷人她织就的网中。
“对不起,”一直撑着这女子,又得闪避她不断贴近的唇,骆苡华有些狼狈。“小姐,请你——”
他的话消失在一声强烈的抽气声中,自那罩着他的长发缝隙中看去,他只来得及见到急速离去的熟悉背影。
推开还压着他的女人,他无法相信这么俗烂的剧情居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凯晴!”明知她就算听到也不会停下脚步,骆苡华只能加快步伐追去,然后在关上的电梯缝隙中见到,她泛着泪的眼中,他碎裂的世界。
原来,这就是泪吗?
坐在公园中,她看着自颊畔滴落的水,用手接住,一尝,满嘴酸涩。
原来,这就是伤心的感觉吗?
用手压着自己的心,却好像听不到心跳,整个胸腔里空空洞洞的。
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骆苡华身上压着那女子的景象,除了他们亲密吻着的景象,她的视线中,便什么也没有了。
然后是一阵痛,自她的心贯穿整个身体,让她忍不住蜷起身,抵抗整个人被抽紧的感觉。
理不清脑里、心里复杂的一片,有伤心、有失望、有被背叛的痛苦,还有怎么也隐瞒不了的丑恶情绪,那是嫉妒。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自己其实是把骆苡华视作专属她的东西,只了解她、只逗弄她;她早把骆苡华视作完全属于她、不让别人触碰的东西。
但他却碰了别人。
虽然是极短的时间,她还是见到那女子是如何密贴着他,她还是见到骆苡华的手百般疼惜地搁在那人的腰侧。
这是从不曾发生过的事,虽然他四周似乎总少不了女人,但骆苡华是被动的;他永远淡笑着,任女人或抚着他肩,或扯着他衣袖,他从不曾主动。
只有对她,他会缠着她、磨着她,他会对她撒娇,好像她是十分重要的。所以她以为自己是特殊的。
如今,她苦涩的一笑,原来一切全是自己构筑着、虚妄的谎言。
那样的心痛也许令她手脚发软,但令她深受刺激的,却是在见到那画面时,她心中浮起的可怕冲动。
如果她手上有东西,她会毫不在乎地往那并在一块的两人身上丢去,然后她会扑上去,狠狠地扯住那女子的长发,也许给她一掌,也许端她一脚,更也许大力啃咬,直到血濡了她的唇、污了她的心。
就算是现在,那股冲动仍旧徘徊在她心里,那种想要伤害别人的卑劣念头,让她想把自己藏起来。
她怎么会变成这么可怕的人,只在乎自己、只在乎骆苡华,其余的人对她都没有意义。对,一点意义都没有,那些胆敢接近骆苡华的女人,全部死掉算了。
她是怎么了?
将自己紧紧抱住,像要抑止心中的伤痛及恶念。
是谁让她变成这样的?是谁毁了她秩序而又规律的人生?
骆苡华。
那紧环住自己的手松了开来,她想起始作俑者的名字。
都是骆苡华,他让她变得不像自己,让她像个白痴似的净想着他,让她迟到早退也毫不在乎,也让她萌生伤害别人的念头。
她不要这些!
站起身,她的脸又恢复冷然自持,她要她的人生回到以往,她要秩序与自制重回她的世界。
只要没有骆苡华就好了,她拿出许久不曾动过的记事本,紧握着它像握住自己惟一的希望,只要没有骆苡华就好了。
拿出笔,她十分冷静地在记事本上写着,直到完成今天所有的计划,她才离开公园。
到处都找不到,为什么到处都没有她的踪影?
骆苡华坐在江家客厅,他的手指不安地敲着椅扶手,他的眉皱得死紧,那张英俊的脸上再没有一丝自在与无谓。
江父与江母坐在一旁,两人脸上是相同的焦灼,他们也不知道女儿会到哪去,更不了解女婿脸上为何会罩着一股绝望,不是情人间的小误会吗?应该解释清楚就好了。可是女儿从不曾有过的行径,女婿全身盈满的超低气压,一在都显示了这件事不只如此。
那么到底是怎么了?
夫妇俩对看一眼,没人敢开口,只有让屋里的空气愈来愈重,重得让人连气也不敢喘一声。
“爸、妈。”江凯晴的声音自门边传来,她的短发整齐而服贴,衣着无一丝紊乱,连声音也正常得让人抓不出任何缺点。
那副中规中矩的模样,属于数个礼拜前的江凯晴。
反观骆苡华,他的衣衫凌乱;那紧皱的眉虽然舒展开来,但换上的神情,却只有更多、更复杂的情绪。
“凯晴!你跑哪去了?苡华找了你一下午呢!”江母一见女儿出现,即率先迎上。
“我?四处走走罢了,”说着转向沙发上直盯着她不放的男人,十分有礼地颔首。“真是麻烦您了,骆先生。”
一见到她如玻璃珠般的眼,他就知道完了,恰恰应合了几日来的不安,江凯晴选择毁灭他的世界。面对冷然以对的她,他连虚应的笑也挤不出,嘴角微微抽动显示出他的努力。
“伯父、伯母,让我跟凯晴谈谈好吗?”
江父、江母一听骆苡华这么说,急忙退出客厅,只希望他们能好好沟通,让两人都回复之前快乐无忧的模样。
客厅的气氛是诡异而不安的,骆苡华站起身,几番迟疑后开口:“凯晴,中午你见到的景象全是误会——”
“不用说了,”江凯晴反倒在沙发上坐下,那背挺得直直的。“你不需要跟我解释这些,因为经过深思熟虑后,我认为我们不适合结婚,既然如此,你的事便与我无关了。”她双手搁在膝上,平静得像两人只是在进行寻常闲聊。
“为什么?”骆苡华整个人像冻结般,尔后缓缓的,像毫无力气地呢喃,“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不是处得很好吗?为什么——”
“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她无法控制地扬高声音,然后像发现自己的举动,她懊恼地深吸口气,又回归平静地说:“我们不适合,我要的是正常的、规律的生活,可你是随兴所至的。说明白点,你在破坏我的生活。”她看着他。“你改变我的作息,你让我按着你的想法走,但我还是我,还是那个要人生掌控在自己手里的江凯晴。这几日来的相处,只让我发现到,你并不适合处在我的人生计划里——”
“够了!”骆苡华阻止她冷静的分析。“把你脸上的面具拿掉,我要知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我以为我们已经有了感情,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过的!”他的心乱得让他再也无法维持风度,他没有办法接受,他明明曾感觉到江凯晴对他的感情,他以为她只是需要时间。
“这就是为什么!”看着他疯狂的面容,江凯晴指着他道,“你不懂吗?你不是我要的,我要的是冷静的、合伙人似的关系,可是我们已经超过了这个范围,我不要这么多的感情,”她愈说愈激动,“我不要这些东西搞乱我的生活!”
像拾起了一丝希望,骆苡华靠近她,蛊惑似地说:“你真的不喜欢和我在一起的感觉吗?我们不是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吗?难道——”
“别再说了!”避开他站起身,江凯晴的眉皱得死紧。“你为什么非要和我结婚?就算你有不得不结婚的理由,难道真除了我就没人能帮你了吗?”
这句话提醒了骆苡华,是了,他们之间还有一份合约,只要这份合约还在,江凯晴就不能离开他。
他兴奋地从口袋里掏出随手带着的合约,双眼闪亮地看着她,尔后在见到她时,双手无力垂下,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看到江凯晴皱着眉,牙齿咬着下唇,双手防卫似地圈住自己,全身盈满了苦恼与无措。这样的她,是骆苡华从不曾见过的。
他想起自己是如何地呵护她,他想起自己是如何地害怕别人伤害她;而如今,让她出现这种神情的却是自己!
这其中的讽刺性,让他忍不住低声笑出。
这是他最爱的女人耶,双手捂住脸,他瘫坐在沙发上,笑声依旧从手掌里闷闷的传出,似哭。
他最爱的女人……
“你知道吗?”他松开手,但头依旧低垂着。“你知道我俩为何非结婚不可吗?知道我为何要与你订下合约吗?”不待她回答,骆苡华继续说道,“因为我见到一个女人,每个人都说她平凡无味,可是我的心知道,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