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宴请安阳蔡侯,宴席上的吃食被下了毒,王上与蔡侯连同十多位文武官员,全部毒发身亡。”侏漠咬着牙说道,察觉到每说一句,芙叶的脸色就苍白上一分。“吃食来自长庆殿,玄离指称戎剑公子等人阴谋窜位,与大司徒联手招来军队,残杀了与戎剑公子甚笃的几位公子,然后一路通杀。”
一字一句都仿佛刀斧,击碎了她希冀的远景。她的世界,在侏漠所诉说的种种下,转眼分崩离析。为何会这样?这跟当初的约定不同啊!
身亡?那包粉末不是只会让人稍感不适的吗?芙叶无法确定到底是听见了什么,侏漠口中所说的一切,可是真实的?她摇摇欲坠,忘记了该要呼吸,身子由内而外都是冰冷的。
“那根本就是预谋好的,玄离跟大司徒联手,准备篡位。”侏漠愤怒的吼道,其余人皆是沉默。
宴席上被毒死的人、被拖到未央宫前戮首的人、死在不知名杀手刀下的人,这种种血腥的起因,莫非早就在玄离的算计之内?而她,竟也是计谋中的一环。
洒落粉末的那一下手势,并不是拥有戒剑的开端,反倒把他们两人都推入了地狱的深渊。
众人荃着戎剑,等待指示。
戎剑紧闭上双眼片刻,抱紧了芙叶。半晌后,蓦地睁开双目“先退到南方的云梦去。”他呼喝道,大步往外走去。
人群离去,长庆殿内陷入死寂,尸首们的双目,无言望着悠悠夜空。
星夜兼程,在战马上奔驰的滋味万分难受。
纠结的情绪淹没心智,芙药没有察觉,此刻身体冷得有如寒冰,纤细的双手紧抱着戎剑,牢牢攀附,深怕一松手,就会溺毙在自责的汪洋中。
事实腐蚀美好的幻想,一日泯醒,才发现围绕在四周的,是最残酷的炼狱。
“冷吗?”戎剑低头问道,感受到她的颤抖。自从离开长庆殿以来,她的脸色始终是惨白的,身子不断颤抖。他拢紧披风,将她贴在胸口,那处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芙叶摇头,口舌干涩,说不出半句话来。他对她愈是温柔,她就愈难受。
他可知道,她就是这一切惨剧的始作俑者?如果没有她的贪念,长庆殿的众人不会惨死,他也不会沦落至此。倘若他知悉了前因后果,那双最令她爱恋的眉目,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她不敢再想,用尽全力抱紧戎剑,与其说是坐在马背上,不如说是瘫在他怀中,疾行如风,风声在耳畔呼啸,如排山倒海。
“公子,后方有马蹄声。”株漠策马来到一旁,握紧缰绳,放声喊道。
“再往南方去,云梦泽地辽阔,他们寻不到的。”戎剑吩咐道,额上出现了点滴的冷汗。不祥的预感如乌云盘桓不去,他无法理解,离开郢都已有一昼夜的路程了,那些追兵仍可以如影随形,紧追不放。
十多名卫士第着马跟随在后,蜿蜒的水流淌过土地,云梦泽地的边缘种植着茂盛的荷花。粉嫩鲜妍的荷花绽放,阳光薰蒸了香气,让水流都有荷花的气息。他们现而不见,无心欣赏,急着摆脱后方的追兵。
左方的莫一人高的花叶处轻摇,一个小小的黑影窜出。
“闭上眼。”戎剑吼道,全身紧绷,拔出腰间长剑,电光石火问,长剑已劈向那道黑影。
宁可错杀,也决计不能错放,他如走投无路的兽,杀戮出现在眼前的任何威胁,无心去分辨出现在眼前的,到底是不是敌人。
芙叶来不及闭上眼睛,与那双惊慌的眸子对上。那是一个在岸边采撷藕蓬的无辜男童,瞪大了眼,无意间撞见这逃命的队伍。
马蹄凌乱,惊慌失措,一切在转眼间发生与结束。没能思索的瞬间,戎剑手中的刀剑已经挥下,轻而易举的断了那男童的颈项。男童瞪大了眼,口唇大张,却连惨叫声都发不出,到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何其无辜,却惨遭横娲。
藕蓬散开,与鲜血一块儿飞溅漫天,男童倒地的动作,在芙叶眼中放得极慢极慢,格外清晰、格外深刻,深深烙进记忆里,让人忘不了。
芙叶低呼一声,无法转移视线。手臂上有温热的触感,会是那男童飞溅来的血吗?她回过头去,男童的尸首却早已远去,只剩那双眸子的记忆,还存在脑海中。
戎剑仍是护着怀中心爱的女人,一路狂奔,无意间欠下血债,他没有惦在心上,甚至没有时间回头。逃命之时,连罪恶感都被消弭,他一心护卫着她,纵马狂奔。
云梦大泽的边缘,是宽阔的水泽,湿润的泥土上种植了无数荷花。马蹄梁断花茎,愈是深入泽地,泥土愈是湿软,马蹄陷入泥淖,嘶声挣扎着。
“弃马。”戎剑下命道,抱着她翻身下马。
十多名随从冷漠的抽出长剑,挥刀割过马颈,条地,马嘶戛然而止,四周恢复寂静。
他们弃了马,往泽地内走去。背后听不到马蹄声,追兵似乎已放弃追击,这让他们松了一口气,疲惫在松懈后袭来,所有人的脚步都是蹒跚的,几乎就要软倒。
“放下我,我只是个累赘,绝不能再跟着你了。”芙叶绝望的摇头,被戎剑拖抱着行走。几个昼夜来的赶路,她全身疲软无力,无法使上半分力。弃了战马之后,路途更是艰辛,她的陪伴只会拖累他。
戎剑咬紧牙,表情凶狠,汗水在黝黑的面容上漫流,溶了先前干涸的血迹。他没有回答,也不肯放开她,固执的要与她生死患难。
“还不能休息,我们必须寻到安全的地方。”他抱着她,坚持往前走。他清楚玄离的思考模式,知道对方绝对会斩草除根。
“我们要上哪里去?”芙药问,每一个音的结尾,是一个累极的喘息。
戎剑没有回答。他答不出来。
泥地湿软,提起脚步后,水流迅速涌入曾踏陷的每一寸泥土,淹没凹陷的泥地,水流粉饰太平,不留半点痕迹。
拨开最后一处浓密的花茎花叶,戎剑蓦地停下脚步,阴惊的眼中浮现绝望。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水泽。云梦大泽浩瀚无边,烟雾悠悠,宽阔得如同海洋,从这岸极目眺望也看不见彼岸的陆地,触目所及皆是汪洋。
无路可逃,生路就此被无垠的水泽截断。
空气凝住,有某种奇异的预感,让他们全都回了头。芙叶察觉到戎剑的僵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全身的血液转眼冻结。
敌人持着刀,早已久候多时,气定神闻的等箸,料定他们会来到这一处。
风扬起,空气被杀意凝住。
卫士们举的旗、铜戈上代表国丧的白绫、士兵的发,全都无声无息的飘动着。玄离微笑着,扬起手中长剑,刀刃的边缘映着光,哥地一亮,让人眼前昏花。
“杀。”他长剑一挥,陡然开口。
士兵扑来,如嗜血的狼,举着利刃逼近,一刀一个,迅速了结疲惫不堪的残兵伤将。卫士们早已疲累不堪,无力抵抗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尸横遢野,无一幸免。
刀剑的撞击声,仿佛要钻入她脑中那般尖锐。她紧闭着双眼,被戎剑紧抱在胸前,听着他如雷的心跳与喘息。纵然他不让她观看,但她仍可以感受到四周发生的一切。
听得到卫士们惨叫的声音,鲜血喷出血脉,而后身躯倒落在地上,闷闷的一响。
侏漠凄厉的喊叫,扑杀敌人的动作,因为伤重而蹒跚。他的嗓音都破碎了,接着某种铁器砍断骨骼的声音,截断了呼喊。
能够感觉到,戎剑的身躯僵硬了。她的双眼闭得更紧,眼角渗出泪,十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攀附着他。
四周的声音渐渐熄了,众多卫士们专心对付起戎剑。兵器先是被他手中长刘格开,随着“次又”次的攻击,他纵然是稀世的武将,却终究寡不敌甲。
零星的刀剑,落在他身上,每一次砍入骨血的声音,都透过他的胸膛,传入她的耳中。那声音之可怕,令她战栗。他的血漫流到她身上,湿润而温热,浸润她的肌肤,染红她已经污损的单衣。
花罗上绣着婉转的飞燕,而他的鲜血,染得单衣艳丽非凡。
戎剑始终没发出任何痛呼,一手挥剑档敌,另一手仍怀抱着她。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仍尽全力保护她。
砍人肉体的声音愈来愈频繁,她无法去计数,他的身躯上究竟有了多少伤痕,只知道她的衣衫都已经濡湿,润进罗被,泥地上的足迹,都带着他的血。这些人对他的伤害,让她痛彻心肺。
“不!”笑叶无法忍受,几乎崩溃。“住手!”她用尽力气的喊道,双手攀住戎剑的肩,想用尽遣最微弱的力量保护他。
在呼喊的同时,他手中的长剑被打落,铜戈铁剑立刻压上他的肩头,强迫他尊贵的身躯跌跪在泥地上。
“芙叶,还要劳你唤他住手,真是辛苦你了。”玄离走上前来,刻意曲解芙叶那声呼喊的含意。“我的兄长,累吗?何不好好的歇息?”他靠近戎剑,脸上挂着惯有的温和微笑,额上还系着丧家白麻。
他的靠近,让芙叶更加用力抱紧戎剑。这等反应,让上挑的凤眼略略一眯,他不怒,反而笑。
“就像是未央宫里的那些人,在你的殷勤款待下永久歇息吗?”戎剑冷笑一声,双眸阴鸶的睨着亲生兄弟。他规划了登上王位的所有步骤,却功败垂成,没有注意到最可怕的敌人,其实躲藏在角落。
玄离耸肩一笑,槭红色的宽袖轻挥着。“王位太过诱人了,谁不垂涎?我不参与明争暗斗,是为了储备实力,等待除掉楚王选中的继承人,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