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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魂》第17章

作者:凌玉 字数:2826 书籍:花魂

  女仆将一瓯鲜羹端到风行健的桌前,多瞧了这男人一眼,随即被那冰冷的模样震摄,端羹的手都有些颤抖,连忙匆促退开。这男人的冷酷神情,与他一旁的娇柔美女形成强烈对比,一个如寒冰二个如春水。

  高官们迫不及待的举箸享用,发出赞叹之声。大厅上只有风行健不为所动,食物不曾动过半口。从头到尾,他静默的以目光审视着席上的人们,一个看过一个,看得格外仔细。

  在众人大快朵颐的时候,大厅上却听得一阵令人难受的喘息声。

  芙叶以双手捣着唇,脸色惨白的站起身来,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踉跄的奔出大厅。

  第八章

  夜凉如水一枚月在天边觑着,赤裸的纤足慌不择路,在偌大的幽暗庭院中胡乱奔着。

  好不容易撑到一处水池旁,尖锐的痛楚就让她全身软弱,她颤抖的跪倒在地,五脏六腑都在翻搅,疼得像是有人以煨过火的刀刃,残酷的戳刺着,每一下喘息,疼痛就更加剧一分。

  “你怎么了?病了吗?”低沉的声音靠得很近,风行健已经追了出来。他的步履触地无声,如最优雅的兽。

  “没有,我只是——”芙叶摇头,无法继续说下去,费力的克制着,脸色惨白,冷汗湿了几层的花罗。

  风行健才一触摸到她肩头,她就脸色一青,伏在水池旁开始剧烈的呕吐。带着酒香的液体落入水池,激起阵阵水花,先前被他逼着喝下的温酒,此刻涓滴不差的全都咽了出来。

  他眯起眸子,望着她仍干咽不已,连连抽搐的粉肩。

  “你不能喝酒?”他知道有人生来就不善饮,但只是一杯温酒,就会让她如此难受吗?仿佛她先前喝下的不是酒,而是致命的毒。

  她没有力气说话,只能摇头。胸中又是一阵剧痛翻涌,她跪在水池旁,发出低低的呻吟,难受得几乎要昏厥。

  “那又为什么要喝?”风行健来到她身边,单手一提,握住她纤细的腰,将娇弱如柳的她拥人怀中。她柔若无骨的身躯,此刻摸来更冷了。

  他不能理解,倘若她不能饮酒,为何先前(奇*书*网.整*理*提*供)没有抗拒,反倒柔顺的饮尽杯中的酒?

  “因为,你要我喝。”笑叶低声回答,靠在他的胸膛上轻喘,紧闭着双眼。这躯体是荷花化身,沾不得半点寻常吃食。

  只是,不能食用人间烟火是一回事,引发她剧烈呕吐的,却是大厅上的景况。

  芙叶想起,曾在地府的望阳镜中,看见她死去后楚宫的种种。

  交离将戎剑的尸身带回宫中,放入鼎获中烹煮,带着冷笑大宴群臣,不敢品尝的大臣,全推出斩首。他以戎剑的尸身,熬成一鼎羹,测试大臣们的心意——大厅里那些人进食的模样,让她想起千年前的惨况,霎时间痛彻心肺,再也受不住呕吐的冲动,只能逃了出来。

  她的温驯让他全身一僵,喉间仿佛梗了什么,咽不下也吐不出,抱着她的双手环紧了几分。

  为什么她的口气神情,仿佛就算他要她纵身跳下断产,她也会无怨无悔的遵从?

  这来路不明的女子,一言一行二颦一笑,都渗染进他的理智中,如涓涓水滴,滴穿冷硬的顽石。身陷仇恨后的这几年,他头一次感受到心神震动,心头由她而起的撩动,渐渐变得深刻了——庭院中寂静无声,她倾听着他的心跳,紧闭着双眼,不知道他正在望着她。他的心跳强而有力,是她最依恋的声音,只有听着这声音,她才能安心,确信他的存在并非是她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幻觉。

  流水冷冷,这座宅邸的前身,那座雄伟的长庆殿中,日夜也有流水奔淌。

  “我渴了。”许久之后,她低声说道,挣扎着想起身,却又软弱的跌回他胸膛上。

  “别动。”他皱起眉头,声音变得严厉,见不得她如此虚弱的模样。

  “我想喝水。”芙叶哀求着,双手攀着他的肩膀,仰望着他。

  这身躯唯一能饮用的,是这片土地上的涓涓水流,她只靠那清凉澄澈的水,就能维持在阳世的这七日。

  风行健沉默的抱着她靠近水池,水池上浮着数盏灯笼,随着水流挪动,让地面映出淡丽光彩,如数枚浮月。他拥抱着她的姿态,也倒影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晃动。娇小的她坐在他怀中,接着他以双堂掬了水,来到她的唇边,执意亲自喂她。

  她仰起头,先是望进他阴合的眼中,接着以纤细的双手,覆着他黝黑宽厚的掌,将温润的唇凑上他的掌心。

  他掌中的那汪清水,吹箸夜空的那枚月,静静晃动。

  她将那枚月,连同他掌中的水饮了下去。

  那水冰凉甘甜,滋润着她干渴的喉咙。清凉的水滑人身躯,平抚了先前温酒带来的翻搅,她闭上双眼,感受水滴渗透进身体。

  “还渴吗?”风行健问道,无法理解,为何只是一捧水,就让她如此满足。

  “不,这就够了。”她摇摇头,睁开眼睛,秋水双剩盈盈闪烁。

  他这些举止,让芙叶心头流淌过温热的水流,希望的火苗悄悄燃起。到底,他不是真的绝情吧?否则,又怎会如此仔细的看顾她。是不是在神魂的深处,他仍是她深爱的那个男人?保留了对她的些许情意?

  她温润的指掌,滑过他的眉目,用触觉重新熟悉他的血肉,这个简单的动作,是她期盼了千年的宿愿。

  他转过头去,避开。

  芙叶轻声叹息,而那声叹,让他回了头。

  她靠上前去,以唇瓣轻贴着他的肌肤。

  “请别转开。”她低声恳求着,紧闭上双眼,贪恋他的气息与体温,重温着曾做过无数次的举动。

  为了再见他一面,她在奈何桥畔苦等了那么久。他还恨着她吗?她好想问。

  起先,她是想解释。继而,她是想询问他是否还怪罪着她。如今,不论他记不记得都好,她只想说一声抱歉。

  奈何桥,不过三尺,为何妨在桥畔千年,她无论如何都跨不过?

  是因为,他死前的那一眼,她始终牢记心中。

  罪恶感如同巨石,这千年来都紧压在胸口,疼得销魂蚀骨,她不敢再奢求他的爱情。细细追究起来,她的罪过源于太深的爱恋,为了独占他,她盲目的跃入玄离所掘的万丈深渊,那一念之差,竟害得两人死于非命,牵连长庆殿中众多人命。

  那场错误,让她付出了千年的悔恨做代价,也让他在仇恨的汪洋里,浮沉了那么久水波荡漾,芙叶悠然一叹,保入他宽阔的胸膛,无意间瞧见冉浮在水面上的灯笼,那灯骨玲珑,以泪竹劈成,做成荷花的形状。她端详着,看不出糊在灯骨上的,是白色的花罗,抑或是其他的布料。

  她伸出手,尝试的轻触水上浮灯,才一触及灯骨,指尖就传来刺痛。

  “啊!”芙叶低呼一声,指尖已经被灼出一片红肿,在白暂的肌肤上,烫伤格外刺目。

  “你在做什么?难道不知道灯火会烫人吗?”风行健粗暴的质问,握着她的手,将被烫伤的指尖浸入水池中。当她触及灯火时,他的神智被担忧所淹没,理智如春江上的薄冰,陡然迸碎。

  “我只想看看那是什么布料一时出神了,没有留意到灯火。”虽然被烫得发疼,芙叶的视线仍落在灯笼上,没有察觉到他眼中,因为担忧她而浮现的暴躁焦急。“那是什么?非绢非丝,轻薄至极,这种布料我先前不曾见过。”她说道,想看个究竟。

  风行健皱起眉头,单手扯来一盏浮灯,在她面前将灯笼上的宣纸撕裂。这宣纸来自宣城,是上好的糊灯材料,但是她的关注却不在纸料的珍稀,而是宣纸本身。

  “你连纸都不知道?”他瞪现着她。

  “纸?”芙叶轻放温润的唇,重复这陌生的名词。在两人生还的前世,她未曾见过这些东西。

  “你先前难道不曾见过纸?”风行健的眉峰聚拢,紧盯着她如玉般的眉目,除却怀疑,心中有更深的困惑。怎么可能有人不知纸为何物?她的神态困惑茫然,看着宣纸的模样格外专注,又不像是刻意佯装。

  她到底是从何处来的?竟会连纸都不知道。

  “我生长的地方,尚未有纸;而这些日子来,我居住的地方,不需用到纸。”她淡淡一笑,想起冥府中无尽的岁月。她苦守于奈何桥畔的这段岁月,阳世起了多少变化?

  在她等候着他的岁月里,时间冉冉流去了。

  庭院深深,大厅中的喧闹被抛在脑后,风行健抱着芙叶,往幽暗的院落里走去,经过乱石假山,来到专为他准备的院落。

  幽暗的庭院中传来隐约的叹息,只有她听得见。是不是那些魂魄仍留在这儿,千年了都仍未散,非要看她把罪过价还?

  是谁在那儿?是汀兰,还是侏漠?

  阴影摇晃,真有人影从幽暗处走来,看得仔细些,是风行健的随从何毅。那一瞬间,她的视线迷茫,看得不真切,竟将何毅看成了侏漠。

  何毅为两人推开门,似乎早料到风行健会中途离席。“风爷,吃食已经备妥了。”他低声说道,看了芙叶一眼,知道道女子再次影响了主人。“请风爷用餐,属下告退。”他将门关上,不再打扰。

  风行健大步跨入屋内,将芙叶放置在椅上,顺手要将衣衫褪去。

  “请让我来。”她制止他的举止,起身走了过来,一双含苞荷花似的手落在他的襟上,接起解衣的动作。

  她的手势先是迟疑,接着慢慢熟练,仿佛正在温习着许久前惯有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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