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任何一条罪状,都能招致他的死罪。风行健却不将罪证交给官府,选择亲自手刃仇人。
官官相护,夜长总会梦多,等待魏江问斩的那一日,不比上一刀了给来得干净。从被推落湘水的那一夜起,他就下定决心,要亲自复仇,任何朝代的律例都没有办法束缚他心中尝血的复仇之兽。
黑暗中有无数的眼睛,静默的聆听着。芙叶抬起头,在黑暗中搜寻着,心中隐隐颤动。
那会是谁?固执的非要看箸这一幕,是汀兰、是女官们?还是那些死了都难瞑目的卫士们?他们也在期待血债血还吗?
“你是来为那些报仇的?”魏江扭着唇,讽刺的笑着,双目被恨意烧得通红,却被众多的刀剑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瞪着眼前的男女,用尽全力的看着,非要将这对让他恨极、怨极的身影记住。
倘若今日死了,他的魂魄也会化为厉鬼,若有来世,他绝对要复仇,让这对男女先是生离,而后硬生生死别。
幻想得太过真切,脑海中有景象一闪而过,他仿佛真的看过那令人欣喜得颤抖的复仇画面——“不,我只是来报一场私仇。”风行健的手稍稍收紧,将芙叶的脸压在胸前,熟练的姿态,像是曾在许久前做过同样的举止。不知什么原因,他不愿意让她看见眼前这一幕,那双清澄瞳眸里流泄出的哀伤,正在一点“滴的渗透他。他不去看她的双目,强迫自己专心于眼前的复仇。
“你我有什么仇可言?”魏江冷冷说道,即使沦为囚犯,却仍有难掩的贵气。那样的气质与生俱来,总让人本能的臣服。
只有芙叶看得见,这两个男人在神魂深处,有着最难以解释的相似之处。
风行健沉静的开口,神情没有一丝的波澜。“我是你十年前的那夜,在湘水畔没能赶尽杀绝的人。”他的语气平静,说得仿佛是旁人的旧事。
“不可能。”魏江猛然摇头,瞪视眼前的男人,因为那双眼睛里深切的恨意而颤抖。十年前,是他开始与官府勾结掠夺的开端,他用湘水畔的那户殷实商家的血,开了刀刃的锋。从那一夜起,他就小心翼翼,每次屠杀绝不留下活口。
干算万算,没有料想到,十年前那夜留下的余孽,如今成为催命的阎王。他注视着眼前的男人,怀疑是否在许久前,见过这么一双激烈如火的眼睛。
是真的在十年前,那场湘水畔的屠杀夜里曾经见过,还是更久远之前,他就与这双眼睛的主人,有过冰火难容的对立?
“那一天夜里,你杀了我的所有亲族,再为他们冠上盗匪的罪名。那夜,太多尸首覆盖着我,而你忙于掠夺钱财,没有闲暇查清楚,那些抛入湘水里的,是不是全都是没了气息的死人。”风行健勾起嘴角,露出令人心惊胆战的笑容。
积压许久的复仇怨念,如不散的冤魂,充斥在这间光亮的大厅之上。
他一直等到如今万事齐备,才有所动作。在这先前,他静默的着精蓄锐,连半点痕迹都不露,只是潜伏着,编织着陷阱,等着那一夜的凶手们集聚一堂,再执行一场复仇之宴。
这一次,他学会了潜藏,在最后时机,再给予敌人致命的一击。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纠缠,有着说不尽的宿世恩怨。天地都沉默,无言的鬼神们旁观着。
“风爷,动手吧,夜深了,兄弟们也都等不及了。”何毅持着刀,双眼中恨意盎然,盯住了其中一人,正在盘算着该从何处下刀。
高官们颤抖着,连求饶的念头也减了。他们低垂着头,咬紧牙关,心中浮现些许困惑。
这些黑衣人全是风行健招来的部属,就算对他再忠诚,也应该算是局外人,为何与他一般深恶痛绝,眼睛里全有着同仇敌忾的愤恨?
除却忠心耿耿外,那些恨意又是从何而来?
风行健徐缓的开口,声音落在寂静的大厅上,格外清晰。
“动手吧,天明前结束一切。”他淡淡说道,宣布了一场屠杀的开端。
一双纤细的手揪住他的衣衫,匆促的仰起头来,清澈的眼里满布着惊慌。她双手绞紧他的衣裳,绞出渗在衣衫里的血。
“不,不要杀人!”芙叶匆促的出声恳求着,慌乱的看着他。
当众多刀剑被举起时,她双手一推,离开最安全的屏障,重新踏入血海中。她罔顾风行健凝重的表情,固执的站在两方的中央,成为一道微不道的隔阂,妄想要阻止这场屠杀,避免这儿血流成河。
风行健浓眉紧皱,双眼中有着跳动的怒火。他缓的眉目间。这些人杀害了他的亲人,让他怒极恨极,而她却挡在刀前,要他住手。滔的恨、无底的仇,非要见了血才能平息,她竟敢拦阻!
芙叶摇摇头,编贝的齿咬紧了唇,查到唇上出现一环失血的青。“不是阻止你,而是求你。”她低声说道,注视着被怒火焚烧的他。
地上都是鲜红的血,那些血由她洁白的裙摆染起,她却仍无所畏惧,横亘在刀剑与那群有罪的人们之间。她张开双手,注视着风行健,以纤细的身子,护卫着这些男人。
“你想求我放过他们?”风行健冷笑着,阴狠的目光盯住她苍白的面容,心中浮现隐约的酸涩。到头来,这个令他心神迷惘的神秘女子,只是魏江安排好,要监视他的一枚棋子吗?先前的一言一行,难道都只是作戏?
心中对魏江的恨,又添了几分。他将刀刃握得更紧,双目被恨意灼得通红。
她再度摇头,清澈的双眼中有着令人心碎的哀伤。
“我想求你,放过你自己。”她轻声宣布。
四周沉寂着,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的面容上。这么荒谬的言词,她却说得如此认真,仿佛短短几个字,是今生,或是她保留在心间更久远的宿愿。无人讪笑,全被她的神情震慑,连视线都移不开。
“为我?”风行健的冷笑不减,反而更加尖刻了几分。他以刀刃,毫不怜惜的端起她的下颚。“你这说客,用的招数倒也新鲜。告诉我,你能说出什么话,来说服我放过这些人。”
芙叶望着他,心中感受不到任何希望的火苗。只是被那双眼睛注视着,其中的恨意就分外灼人,她的心几乎就要发疼。即使眼前的努力,可能全都只是枉然,她却仍要说出那些埋藏在心上许久的话语。
“你复了仇,血债得偿。但是等到不久后,他的亲人又来复仇,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循环会无止无尽,往下蔓延。”她不是为了那些人求情,只是不愿意见他继续陷溺在仇恨的汪洋中。“总必须有一个人,先行放下仇恨,抛开染血的屠刀。”
仔细计较起来,这一世是该由他来杀了他们,得到血腥的胜利。只是,这恩怨纠缠下去,何时能结束?
她往前踏了一步,想要接近他,甚至牵住他的衣袖。刀刃滑过细致的肌肤,留下浅浅的伤痕,渗出点滴鲜血。她不知道,何毅是否会挥刀,斩断她握住风行健衣袖的双手。
冰冷的双眼,只是稍稍一凛,却没有丝毫的软化。“那个人不会是我。”他回答得冷绝,毫不留情。
“你非要有仇必报,旁人负了你,就肯定要见血?”芙叶哀伤的问道,将他的衣袖握得更紧。这问题,不只是为满室待宰的囚徒问的,更是为她自己问。
若问起负他罪孽,谁比得她深重?她辜负了他、背叛了他,让他从步上王座的道路,硬生生跌落至无底的黄泉。至今,他的神魂里,大概也还镂印着对她的深深怨恨。
她执意前来,再见他一面,是为了拯救他脱离仇恨的纠缠,私心里却仍期望,能解开他心问对她的怨念。
芙叶伸出手握住他手中雪亮的刀剑,双手紧握着锋利的刀刃,以血肉之躯包裹住那嗜血的钢铁。力量纵然微薄,却已是她能付出的全部。
风行健双眼一眯,陡然抽开刀刃。肌肤被划开,掌间顿时鲜血迸流,她却浑然不觉得疼,仍挡在那些人的面前,不肯退让一步。鲜血沿箸雪白的掌心,一点一滴落在地上,融进一片汪洋似的血海中。
“你不让开,我就先杀了你。”他厉声吼道,手中的刀握得更紧。
她悠悠一笑,无畏无惧,心中只浮现淡淡的哀伤。“如果救不了你,我苟活又有什么意思?”干年来,他的音容样貌,以及曾说过的诺言,就是支撑她的全部。如果他的承诺成了云烟,她是否也将成为无依的孤魂,散落于天地间?
幽暗的大厅上,刀光闪烁着。她闭上双眼,微仰起头,等待着他挥下致命的一刀。
难道,他真的如此无情吗?她当年的背叛,就已毁去了他心中的感情?
“该死!让开。”他嘶吼着,猛地往前逼近一步,那把举在空中的刀,却迟迟没有挥下。
为什么这刀就是挥不下?为什么他心中偏有犹豫,每每看向那双清澈的眸子,冷酷的情绪就削减了几分?恨意难消,但对她那哀伤的神情,却又来干扰他纯粹的恨意。
心中各种情绪翻腾,难以厘清那到底是什么。面对她时,他难以维持冷静,理智早已烟消云散,就连到底是爱是很,他也无法分辨清晰——“风爷。”何毅低声唤道,看着神色复杂的风行健。他格外不安,知道复仇的大计,极可能因为这个女子而中断。任何人都能察觉,这两人凝望时,浓稠的恨意慢慢淡去。
“如果你执意要屠杀,那就由我开始。”芙叶轻声说道,仍闭着双眼没有睁开。
他该杀了她,该了断她对他难解的影响,他该——这刀,偏偏就是挥不下,他竟还是舍不得见她受到分毫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