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信任无关。”她倾听着他的心跳,双手落在他的身恻,握住他宽厚的掌,抚着他掌间的茧。
她心中的忧虑,其实无法以信任填补。女人心中藏着一头名为嫉妒的兽,难以驯服、难以餍足。那头兽,咀嚼着她绝望的深情,将那些情意,全化为多疑,她已在独占他的欲望中泥足深陷。
所有的女人都有私心,只希望他是她一个人的,想彻底的独占他的目光、他的爱情,不愿跟其他女人分享。
戎剑的吻落在她的额上、眉闻,灼烫的呼吸拂过如玉的肌肤,以吻除去那些忧虑。
“你难道不明白,就算是娶回蔡侯的女儿,你仍会是我最爱的女子,我会将你留在身边,一生一世不让你离去。”他的手缓慢的解开花罗,抚着细致的肌肤,一吻一誓,将热烫的吻烙在雪白的肌肤上。“或许,一生一世也还太短暂,我将纠缠你到许久,哪个人若先死了,就在奈何桥旁等着,我们一起走过去,不论生死,都在一起。”他的吻落在她的颈间,说得格外慎重。
冥冥中是否有偶然经过的鬼神,窃听了他口中说出的誓言?
芙叶睁开双眸堂入戎剑的眼,蓦地觉得心中一阵忐忑。长久的纠缠,牵引的会是缠绵的情爱,还是难解的爱恨?回荡在深深夜色中的誓言,听得久了,竟像是一句不祥的预言。
是不是有她尚未察觉,却也来不及的变动即将来袭?她紧闭上双眸,以细瘦的双臂环抱着戎剑。
戎剑吻着她,在烛火下与她缠绵,仍在说着长远的誓言。“我永远都会惦念着你,把你放在我心中,烙在神魂里,直到沧海成了桑田,也不遗忘你。”
“永远吗?”
“永远。”他慎重起誓,以誓言粉饰她的不安。
戎剑给的深情,其实带着残酷,以为对于她的宠爱眷顾,就已是最深切的爱。或许,他是以所知的唯一方式,热烈的爱恋着她。但他并不明了,爱情是一种自私的占有,无法瓜分、无法分享。他所说的誓言,仍无法抚平她巨大的恐惧。
真的吗?她真的能信任他的承诺吗?当这片云梦大泽湿润的土地,一寸寸的干个后,他是否仍会爱着她?
夏夜深深,她的疑惑也深不见底,却从不曾问出口。
第四章
为蔡侯之女所铸的青铜器,陆续送入楚地,长庆殴摆放不下,竟堆到燕子居内。
“你们做什么?怎么能把新婚器放到这儿来?”汀兰挡在门前,却制止不了奴仆们鱼贯而入。那些人搬运的青铜器,包围了燕子居的内外。
“此处终究也算是公子的居所,我们家小姐特别叮嘱,运来新婚器时,万万不能忘了这一处,要让公子最宠爱的芙叶姑娘,也沾沾喜气。”伺官指挥着七名奴仆,双手拢在如翼的衣袖中,嘴角带着微笑,态度却很是坚持。
汀兰脸色愀然而变,愤怒却无能为力,她咬着雇,心绪复杂。
“不行,把新婚器搬去长庆殿,要不就是放置在未央宫里,不可以堆放到燕子居来。”她尽力阻止,却被高壮的奴仆们推到一边去,不被理睬。
“芙叶姑娘是戎剑公子的奴仆,等公子大婚后,也该是听命于我家小姐的。”简单几句话,就点出了两方的地位高低,伺官不再多言,举步走入燕子居。
“等等,你们不可以这么做。”汀兰扯住一个奴仆的手,妄想阻拦。这些日子来,芙菜脸上的笑容愈来愈少,倘若再日夜面对这些东西,要芙叶情何以堪?
奴仆低咒一声,不留情的将她推开,连带手中的木匣也掉了出去。
木匣摔落在地上,青铜器滚了出来,造形典雅的铜樽上,纹著名为饕餮的异兽。铜器掉落石地的声音,格外刺耳。
素雅的花罗拂地,罗被触地无声,一双纤细的手将青铜撙棒了起来。众人沉默着,看着那绝美的女子捧着青铜樽,眉目间闪过一丝痛楚。
“汀兰,别阻拦。”她淡淡的说道,没有放下手中青铜樽。
这青铜樽如此沉重,捧在掌间,如一块最沉的石,她小心翼翼的棒握着,唯恐失手跌了,岌岌可危的平静也会随之摔个粉碎。
三个月后婚期将至,据说那少女正在女师教导下,习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四德,以鱼藻等阴物祭拜天地。关于蔡侯之女的点滴,纷纷传入楚地,笑叶愈来愈能感受到,那少女的逐日逼近。
如今,人尚未到楚国,镂着少女姓氏的青铜器,就已经堆进燕子居。
“芙叶姑娘善解人意,难怪戎剑公子格外疼惜。”伺官挥手指挥仆人们,目光打量着笑叶。他千里迢迢而来,为的不只是护送新婚器,一睹芙叶的芳容,是任务之一。“这些全是蔡侯为爱女所铸的新婚器,光由我们送人楚国,而那口樽,恰巧就是小姐要赏给芙叶姑娘的。”
纤细的指略略一颤,将手中青铜樽握得更紧。是起风了吗?为何她觉得有些冷?
“芙叶谢过小姐。”她低声说着,收敛清澈温柔的眉目。
“再过些日子,就该等称为夫人了。”伺官刻意提醒,走了过来,指着博士的纹样。“你瞧瞧这花纹多精致,可是最好的师傅镂上的,花纹之间,还刻着新人的名。”
英叶的指尖陷入镂印的痕迹,柔软的指上,倒印出细致的花纹。心中浮现酸涩的情绪,紧紧纠缠着,愈勒愈紧,眼看就要扼杀她的神魂。原来,她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坦然与宽容。
在那些铜器上,蔡侯之女的姓氏,被镂刻在戎剑的名字旁,生生世世,地老天荒,永远无法磨灭。
史书写了一册又一册,夏、殷、战国到如今,文字自无到有,从仓颉造字的那一夜起,百鬼皆夜哭。所记录的都是男子,女子从来只留姓氏,不留名。如一个不散的阴影、一枚烙在花罗上的湿印,总见不得光。
只是,能留姓氏也是好的,蔡侯之女的姓氏有权列于戎剑身侧,而她却留不得分毫痕迹,如同落入汪洋的一滴雨,注定消失无踪。
“小姐说了,希望芙叶姑娘将这铜樽置在寝殿里。”伺官仍带着微笑,仔细的吩咐着,观看她的表情。
芙叶轻咬着唇,将铜樽放入了柚木制成的匣中。这是要提醒她,能够独占戎剑全部爱恋的时日,已经所剩无几了吗?
“我会的。”她抱起袖木匣,转身想走回寝殿内。被伺官那审视的目光瞧着,她有些手足无措,本能的奇Qisuu.сom书知道,对方并不是怀着善意而来。
伺官走上前来,挡住她的去路,不让她轻易离去。
“芙叶姑娘请留步,小姐嘱咐我的事情,还没办完。”他击掌出声,示意奴仆们打来巨大的衣箱。
箱上绘着五彩流云,以及不知名的珍禽异兽,色彩斑斓绚丽。这口衣箱,她曾经见过,是不久前从楚国送往安阳的师征之礼。
芙叶困惑的看着那口衣缝,被扛入燕子居。她为那个将名正言顺,安憩在戎剑胸怀上的女人所编织的嫁衣裳,全被慎重的送了回来。
“这是小姐命我们送回来的,特别嘱咐,要送到你这儿来。”七名效仆由伺官须着,千里迢迢从安阳,护着巨大的衣箱,来到楚地,慎重的送来燕子居,执意要物归原主。
那些吊布花罗上的,已是她倾尽全力所绣的纹样,难道蔡侯之女仍不满意,所以退回来让她重新绣制?
芙菜走上前去,亲手开放衣箱上的绳结。打开箱子的瞬间,五彩缤纷的颜色蓦地汹涌而出,如羁押在心间太久的情绪,猛然流泄。
残丝破楼散了一地,被风吹起,缠绕上指掌肌肤,她陡然愣住。
“天啊!”汀兰以手捣着唇,发出压抑的惊呼,眼前令人销愕的景况,让她的心也揪了起来。
一箱的灿烂帛布花罗,被撕裂成一丝丝、一缕缕,信期绣上的飞燕已被碎尸万段,无二兀整。
“我们小姐,爱听丝绸被撕裂的声音。”送回衣箱的伺官说道,嘴角有着笑意,目光却万分冰冷。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传达小姐的暗示。
芙叶站在飞扬的残丝破缕问,动弹不得,明明是气候燠热的夏季,她却觉得冷。
那残破的一丝一镂,都是她的心血,蔡侯之女却毫不留情的将其撕碎。在撕裂这些花罗时,那女子嘴边是否还带着微笑?
“这些帛布花罗都美极了,小姐撕得格外愉快。知道是你锈的,特别遣了我们来,要向你道谢。等嫁人楚国,成了戎剑公子的正妻,她更会亲自登门拜访。”有意无意的,伺官强调了正妻两字。
芙叶因为莫名的寒冷而颤抖着,她用双臂环抱自己,企图驱离那些寒意。但是身躯的颤抖如此激烈,她无法制止。
寒意四窜,没有人能够温暖她!而那个曾以热烈火焰熨烫她的男人,并不在她的身边。
伺官嘴角的笑意没有消失,审视着她惨白似雪的脸色。
“东西已经送回,请芙叶姑娘点收了。”他让奴仆们都退下,独自靠上前去,附在芙弃的耳边低语。“芙叶姑娘,你兰心蕙质,自然懂得小姐的意思。”语毕,他退开几步,转身离开燕子居,知道任务已经完成。
汀兰心疼的低叫着,收拾散乱的残丝破缕,将四散的花罗塞人衣箱内,牢牢锁起,不让来自安阳的恶意,再对芙叶造成伤害。
转过头时,仍见到芙药站在衣箱前,手中紧握住一绺残破的花罗。她的肌肤透着云般的苍白,就连温润的唇,也失去了颜色。
“芙叶,你别这样,不要多想,先入内歇息,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