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里当然还有衣服,却全是花花绿绿的女人衣服。
这些东西平时陆小凤连看都不会看一看,现在却兴奋得像个孩子刚得到最心爱的玩具,兴奋得连觉都睡不着。
木鱼剖开可以当作碗,用不着再用手揍着水喝,金替可以当作针,再用麻搓一点线,就可以把那些花衣服改成窗帘,门帘,乱得像稻草一样的头发,也可以梳一梳了,还有那两本书若是慢慢的看,也可以打发很多空虚寂寞的日子。
他躺在用草叶作成的床上,翻来复去,想着这些事,忽然跳起来,用力给了自己两个耳刮子。
笑口常开的弥陀佛若有知,一定会认为这个人又吃错了药。
他打了自己两耳光还嫌不够。”劈劈拍拍\又给了自己四下,指着鼻子大骂。
“陆小凤,陆小凤,你几时变得这么没出息的,只会像女人一样盘算着这些婆婆妈妈的事,难道你真想这么样过一辈子?”
天还没有亮,他就选了个最大的木鱼,在上面打了个洞,装满了水,再用一条花绸长裙,包了两扎芭蕉,一起系在身上,拍了拍弥陀佛肚子:“我可不像你一样,整天躺在这里,从明天开始,我也不能整天陪着你了。”他已决定去探险。去看看这岛上有没有人?有没有出路。
就算他明知那浓密的丛林中到处都有危险,也已改变不了他的决心。
他每天早上出去,晚上回来,脚底已走破,身上也被荆棘刺伤。
丛林里到处都有致命的毒蛇虫蚁,甚至还有会吃人的怪草。
有几次他都几乎送了命,可是他不在乎。
他相信一个人只要有决心,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打出一条出路来的。
时光易逝,匆匆一个月过去,他几乎已将这岛上每一寸地方都找遍了。
除了一双又疼又肿的脚,和满身伤痕外,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岛上非但没有人,连狐兔之类的野兽都没有,若是别的人,一定早巳绝望。
可是他没有。
他虽已精疲力竭,却还是绝不灰心,就在第三十三天的黄昏,他忽然听见一面长满藤萝的山崖后,仿佛还有流水拨开藤萝,里面竟有条裂隙,仅容一个人侧身而过。
可是再往里面走,就渐渐宽了。
山隙后仿佛有光,本已几乎听不见的流水声,又变得很清晰。
他终于找到了一条更清澈的泉水,沿着流泉往上走,忽然发现—样东西从泉水中流了下来,却只不过是一柬已枯萎厂的兰花。
他还是将兰花从水中捞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在这里看见过兰花,只要有一点不寻常的现象,他就绝不肯放过。
这次他果然没有失望。
兰花虽已枯萎,却仍然看得出叶子上有经过人修剪的痕迹。
他兴奋得连—双手都在发抖,这岛上除了他之外,一定还有人,他忽然想起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口气再往前走了半个时辰,山势竟真的豁然开朗,山谷里芬芳翠绿,就像是个好大好大的花园,其间还点缀着一片亭台楼阁。
他倒了下去,倒在柔软的草地上,心里充满了欢愉和感激,感激老天又让他看见了人。
只要还能看得见人,就算被这些人杀了,他也心甘情愿的。
住在这种世外桃源中的当然不会是杀人的人!
现在无论谁都已想得到这岛上一定有人的了,但是无论谁只怕都想不到,陆小凤在这岛上第一个看到的人竟是岳洋。
岳洋非但没有死,而且衣着华丽,容光焕发,看来竟比以前更得意。
绿草如菌的山坡下,有条采石小径,他就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一看见他就跳了起来,就好像看见了个活鬼一样,尖声:“你怎么会在这里的Jo岳洋冷笑:“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陆小凤:“翻船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找不到你?”
岳洋:“翻船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找不到你?”
他问的话,竟和陆小凤问他的一模一样,翻船的时候,陆小凤的确没有立刻浮上来。
陆小凤只好问别的。”是谁救了你?”
岳洋:“是谁救了你?”陆小凤:“这些日子来,你一直都在这里?”岳洋道。”这些日子来,你一直都在这这里”他还是一字不改,将陆小凤问他的话反问陆小凤一遍。
陆小凤笑了。岳洋却没有笑,他们大难不死,劫后重逢,本是很难得的事。但是他却连一点愉快的样子都没有,竟好像觉得陆小凤死了反而比较好。
幸好陆小凤一点都不在乎,他早就知道这少年是个怪物。“你是不是本就要到这里来的,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到扶桑去,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老狐狸的船会在哪里遇难?怎么会来到这里?”
这些话就算问了出来,一定也得不到答复的,陆小凤索性连提都不提。现在他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这里还有些什么人?老狐狸、牛肉汤他们是不是也到了这里?”
岳洋冷冷道:“这些事你都不必问。”
陆小凤:“我既然已经来了,怎么能不问?”
岳洋道:“你还可以从原路回去,现在还来得及。”
陆小凤笑:“你就算杀了我,我也绝不回去的。”
岳洋沉下脸:“那么我就杀了你。”
他右掌上翻,左掌斜斜划了个圈子,右掌突然放圈子里穿出,急砍陆小凤左颈。他的出手不但招式怪异,而且又急又猛,就在这短短的二十天里,他武功竟似又有了精进。
武学一道,本没有侥幸,但他却实在进步得太快,简直就像是奇迹。就只这一招,已几乎将陆小凤逼得难以还手。陆小凤这一生中也不知遇见过多少高手,当真可以算是身经百战,久经大敌,却还很少见到武功比这少年更高的的。这种变化诡异的招式,他以前居然从来没有见到过。
他凌空一翻,后退八尺。岳洋居然没有追击,冷冷:“你退回去,我不杀你。”陆小凤:“你杀不了我,我也不退。”岳洋:“你不后悔?”陆小凤道:“我早就说过,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后悔过。”
岳洋冷笑,再次出手,立刻就发现陆小凤的功也远比他想象中高得多。
无论他使出多怪异的招式,也沾不到陆小凤一点衣抉,有时他明明已将得手,谁知陆小凤身子一闪,就躲了开去!
陆小凤本来明明有几次机会可以击倒他的,却一直没有出手,仿佛存心要看看他武功的来历,又仿佛根本就不想伤害他。
岳洋却好像完全不懂,出手更凌厉,突听花径尽头一个人带着笑连己“贵客光临,你这样就不是待客之道了。”
花径尽头是花,一个人背负着双手,站在五色续纷的花丛中,圆圆的脸,头顶已半秃,脸上带着种很和气的笑容,若不是身上穿的衣服料质极好,看来就像是个花匠。
一看见这个人,岳洋立刻停手,一步步后退,花径的两旁也是花,他退入花丛中,身子一转,忽然就无影无踪。
那和和气气的小老头却慢慢的走了过来,微笑:“年轻人的礼貌疏慢,阁下千万莫要怪罪aU陆小凤也微笑:“没关系,我跟他本就是老朋友。”小老头抚掌:“老友重逢,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少时我一定摆酒为两位庆贺ao他又笑:“山居寂寞,少有伎客,只要有一点小事可以庆贺,我们都不会错过的,何况这种大事!”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一种安乐太平满足的光景,不知不觉的从言语之间流露出来,听在久经忧患的陆小凤耳里,真是羡慕得要命。
小老头又问:“却不知贵客尊姓大名?”
陆小凤立刻说出了名姓,在这和和气气的小老头面前,无论谁都不会有戒心。
小老头点点头:“原来是陆公子,久仰得很。”他嘴里虽然在说久仰,其实却连一点久仰的意思都没有。
陆小凤少年成名,名满天下,可是他听起来,却和张三李四,阿猫阿狗全无分别,这倒也是陆小凤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小老头又笑:“今天我们这里恰巧也有个小小的庆典,却不知贵客是否愿意光临?”
陆小凤当然愿意,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今天你们庆贺的是什么?”
小老头:“今天是小女第—次会自己吃饭的日子,所以大家就聚起来,将那天她吃的菜饭再吃一次。”
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要庆贺,世上值得庆贺的事也未免太多了。
陆小凤心里虽然在这么想,嘴里却没有说出来,只希望他女儿那天吃的不是米糊稀粥,这些日子来他嘴里实在已淡得出鸟来。
小老头道:“陆公子心里一定好笑,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要庆贺,世上值得庆贺的事也未免太多了,差可告慰的是,小女自幼贪吃,所以自己第一次吃饭,就要人弄了一大桌酒菜。”
他虽然说出了陆小凤的心事,陆小凤倒并不惊奇,他的想法本是人情之常,无论谁听到这种事,都难免会这么样想的。
小者头又笑:“这里多年来未有外客,今日陆公子忽然光临,看来倒也是小女的运气。”陆小凤笑道:“等我吃光了你们的酒肉时,你们就知道这不是运气了。”小老头大笑,拱手揖客。陆小凤:“主人多礼,我若连主人的尊姓大名都未曾请教,岂非也不是做客之道?”
小老头:“我姓吴,叫吴明,口天吴,口月明。
他大笑又:“其实我最多只不过有张多嘴而又好吃的口而已,日月之明,是连一点都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