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不知怎的,竟会传出娶到我们,就有机会入主﹃烟波阁﹄当主子的谣言,害得我们三姊妹马上陷入四面八方涌来的追求赠礼攻势。以前还好,有三个人分摊着,可紊儿许给了二爷,芝儿许给了楚公子之后,只剩我一个,所以现在礼物全都堆到我的房门前,阁主也不准我推拒,说什么是人家的心意,拒绝人家有失礼数,害得我每天得动用好几个人来铲都铲不完,现在房门都不知道被埋到哪儿了?叫我回去!是要从哪儿进房歇息啊?”别缇烦得对他哇哇大叫。
“……所以妳来我这儿晃悠老半天不回去,其实是因为……呃……找不到进屋的房门?”雁鸣飞的脸颊微微抽搐,双肩忍不住抖动着。
“可恶!你笑什么笑?”别缇双颊泛红,懊恼不已地猛跺脚。
“没,我没笑。”他尽力露出同情无比的表情。
别缇转开头,眼尾余光无意中瞄到临靠窗边的一张卧榻。
她忽然起身走向卧榻,坐下来左拍拍、右弄弄,然后露出一脸满意的表情。
“嗯,这里还不错!”最后,她下了一道评语。
雁鸣飞张大嘴,指了指她身下的卧榻。“不会吧?妳……妳要睡这儿吗?”
“谁要睡这儿呀!”别缇白了他一眼。
还好!他悄悄松了口气。“那妳……”
“不是我,是你。”绷了一整天的小脸,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笑颜。
“我?”他一头雾水。
“今晚开始,你就睡这儿了。”她随意拍了拍榻面,像是这间药房的女主人在下令一样。
“我睡这儿?那我里面的床呢?”他傻傻地指向里间的卧房。
里头有床好好的不睡,他干么要来睡这张硬硬的卧榻啊?
“你的床,当然是让给我睡喽!”她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啊”
雁鸣飞张大嘴,整个人完全愣住了。学医这么多年来,生平头一遭亲自尝到什么叫“惊掉下巴”的滋味……
“这……不好吧?”语气很是为难。
“为什么不好?”有点小火地蹙眉。
“男、男女授受不亲……”
“我又没让你跟我挤一张床!”别缇不以为然地说。
“但……孤男寡女……妳的名节……”
别缇从小就跟着随兴不拘、无视礼教的何凤栖,在何凤栖的教养下,她对男女礼教这种迂腐观念十分不以为然,一听雁鸣飞支支吾吾地在意着什么名节问题,忍不住大翻白眼。
“原来你怕这个啊?这也有解决办法啊,把你阉了不就得了?”她没好气地说。
“啊?”雁鸣飞大惊失色,连忙后退两步。
一看他脸色变了,别缇兴起捉弄他的念头,转身握住砧板上的刀柄,用力抽了起来,在空中挥一挥。
“我的技巧很好,不会疼,一下子就过去了。要不要试试?”
“不、不必了!”
“那……你的床借我,还有没有问题?”她笑咪咪地问,语气和善得不得了。
“您请便……”他一脸挫败地垂下头去。
“谢啦!”别缇呵呵笑,心情很好地拿起刚才还没处理完的醒龙藤,使出最漂亮的刀功继续切完。
一旁的雁鸣飞则在内心无声地哀叹着——
何凤栖,你什么时候才要回来?快来领走你家的恶霸小婢啊~~
夜半时分,雁鸣飞忽然冷汗涔涔地惊醒。
他双眼睁得大大的,死死瞪着上方,努力确认着头顶上的屋梁是漆黑又朴素的,不是梦中描金漆朱的雕梁画栋。
眼神空白了一会儿,才渐渐凝聚焦点,苦笑了一下,流露出深刻到难以排解的无奈及苍凉。
他梦到了幼年就看惯了的雄伟宫殿,以及种满奇花异卉的大花园,还有温婉似水的美丽母妃、面貌模糊的父皇,以及一夕惊变的那一夜……
那场梦,是属于生长在皇宫内苑,用金银珠玉娇养长大、却死在一场后宫毒杀阴谋中的七岁小皇子的记忆。
当时,他与母妃一同食用夜宵,结果一时大意,双双中毒。中了毒的母妃,硬是压着毒发的痛苦,拼了性命,抱着他托交给担任御医的弟弟,连夜偷偷逃出宫去。
只是,他中的毒十分奇诡,御医舅舅费尽生平所学,怎么也无法袪尽他体内的毒,虽然保他不死,但却要时时忍受毒发时肺腑绞扭的极大痛苦。
十八岁那年,舅舅临终前躺在床上,拼着最后一口气,紧紧握住他的手,眼中满是不甘、不舍,还有浓浓的遗憾。
当时他跪在床前告诉舅舅,他会努力为自己解毒,不但会活着娶妻生子(奇*书*网.整*理*提*供),还要长命百岁,舅舅才放心地合眼辞世,吐出最后一口气……
“怎么又梦到了往事?快忘记、快忘记,那些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摇摇头,对着空中挥挥手,重新闭上眼。
现在的他,叫雁鸣飞,是“烟波阁”里的大夫,承袭了御医舅舅的神妙医术,日日夜夜钻研医理,努力想解开他身上缠了近二十年的毒。
才躺了一会儿,胸腹间忽地浮起一股熟悉的抽痛感,让他警觉地又瞬间张开眼睛。
“糟了……”身体里的毒又要发作了!
他苍白着脸,立即从卧榻上翻身坐起。
一面捂着胸腹,一面小心翼翼地望向内室,看看稍早前抢了他卧榻的缇儿是否有被他惊动。
然后,雁鸣飞白着脸,尽量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走出去。
才刚把门悄悄合上,胸腹间忽地窜上一股剧痛冲击,他低低呻吟一声,疼得弯下腰,脚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雁公子,您没事吧?”两名巡守的暗卫,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关切地询问道。
“没事,我要去炼丹房,你们退下吧……”扶着门,他有些艰难地直起身子。
护卫互视一眼,便立即飞遁退走。
他吐纳了两口气,趁着下一波疼痛袭来前,把握所剩不多的时间,提气向阁外练功场边的炼丹房踉跄奔去……
由于多年来伺候主子,一向习惯早起,因此别缇在天还未亮时就醒来了。
伴着药香,睡了香甜的一觉,走到与卧房相连的药房时,才发现雁鸣飞早已不在屋里。
“咦?雁公子他起得这么早啊?”
别缇稀奇地歪着头,望着窗边空空如也的卧榻。
耸耸肩,她推开门踏出药房,决定先回“梧桐院”去整理一下。
阁主一向随兴,说不准今天就突然回来了呢!
至于雁鸣飞的借床之恩嘛……
若阁主今天还没回来,她就亲自下厨,做一顿美味佳肴来回报他吧!
没想到到了中午,却迟迟不见雁鸣飞出现在大伙儿用餐的厅堂。
她特地为雁鸣飞做的几道菜,由于等不到人,几乎都快凉了,这才让其它虎视耽耽、已经流了很久口水的人,给瓜分得干干净净的。
“烟波阁”里的人都知道,别缇的烹调最为拿手,她做出来的菜,好吃到会让人想把舌头都吞进去。
可她一向只为阁主下厨做菜、做点心,难得端出好几道菜肴出来,因此大家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
“你们是饿了多久?”
想到她的心血被不相干的人给瓜分掉,而真正该吃到的人,却一口也没尝到,心里就觉得很闷。
“别缇姑娘的手艺天下一绝,就连皇室御厨都不见得比得上,谁能抗拒别缇姑娘做出来的天上美味呢?”
大伙儿乐哈哈的一边赞美、一边用筷子打架抢菜。
“早饭没出现,午饭也没出现,雁鸣飞是死去哪里了?该吃饭的时间竟然不吃饭,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实在是气死我了!”
别缇懒得理那群饿死鬼,一边对着门外张望,一边跺脚。
“雁公子大概又像以往一样,窝在他的炼丹房里炼药了吧!他只要一进炼丹房,就会废寝忘食、没日没夜地守着他的药炉。”
“还有啊,雁公子本来就不爱吃饭,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等他饿了,或是药炼好了,自然就会出现啦!这些菜,就留给我们这些懂得品尝的人吧!”
其中几个还算有良心的人,吮吮指头后分神跟她说话。
闻言,别缇叹了一口气。
她也知道雁鸣飞对炼丹制药一向狂热,而且还有不爱定食吃饭的坏毛病,但是,就算他自己是大夫,也没有一副天生的铁打身子可以这样任意糟蹋吧?
她之所以会赖在他房里不走,有一半的原因就是看不惯他不好好照顾自己,因此想要好好地盯他吃饭、睡觉。
没想到,才决定要开始盯他,他第一天就作怪了。
唉,阁主没回来,紊儿在“望天院”忙着为二爷裁衣,芝儿跟着楚公子出门办事,雁鸣飞又把自个儿关在炼丹房里炼药,看来她只好无所事事地闲晃一天了……
太阳快落下山了,别缇回到药房去,却仍是不见雁鸣飞的踪影,火气顿时一股脑儿地冲到头顶。
“这家伙!我一定要把他从药炉里揪出来吃饭!一整天都不吃饭是怎样?难不成他把药当饭吃饱了吗?”
冲到炼丹房外,她握起拳“砰、砰、砰”地粗鲁擂门。
“雁公子,出来吃饭!雁公子、雁公子……”
捶了许久的门,炼丹房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雁鸣飞!再不出来,本姑娘就要进去逮人了!到时候别说药房的卧榻没得睡,整个药房都会被我占走,你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