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之上,只听风声簌簌,叶声沙沙,只见瓦砾飞闪,土地凹凸。宁扬旋飞半空,不高不低,身形若绵,起落迅疾。突闪之间,沙砾卷如刀刃。叶片若展若旋,有些半碎而落,有些,突若闪电!凝烟立于废墟之间,神情此时一派素然。他已经拱起气水之罩,将宁扬围在当中。四周皆是翻涌的水气,他根本不看空中的宁扬,指尖只顾旋飞。宁扬一如在空中寂寞的独舞,没有杀声震天,没有火光四溢,除了风叶之声,这里一团宁静。除了刚才房屋倾塌的轰鸣之外,这里再无纷乱的声息。
山下传来隐隐的低嗥之声,声音越传越近,渐渐已经来到耳畔。随着那声音,一道银光而至,惨月之下,有如鬼影。是一头狼,极大的,有如一匹小马驹,在它身后不远之处,还有四五个如此的身形。拖拽着长长的舌,灰目凝出血色,直向着这边,兜头就直冲了过来。它还未接近凝烟,便已经被无形之力直挡了回去!它整个一个大后翻,颈脖间发出一声闷哼,就被远远的甩了出去。
但是它落地一个急滚,颈间已经毛发直竖,低着头,又是很快的顶了过来。在它身后,已经到达的数道光影如它一般,奋不顾身的四肢齐跃,张着大口就向着凝烟而扑。弹出,跌倒,起身,再扑。低吼之声已经响成一片,越来越多的野兽齐聚而来,并不是四散乱扑,而是向着那头狼刚才的位置,不停的扑跃而去。似要将那无形之罩直拱穿而来。
凝烟胸腹一张一收,似是吃痛,喉头只觉一股血气直翻。强压着那涌入口间的血。他指尖抵紧,不敢放松,眼神发僵,直盯着那越聚越多的野兽。
这帮畜牲是瞧不见空中漫散的静柔的,它们只是嗅到一丝陌生的人气,便凭着这嗅觉从这里突进。也正是灵敏的嗅觉,人气漫漏出来的地方,正是灵罩最薄弱的环节。它们这般前仆后继,有些狼已经头渗出血,却依旧誓不甘休般的狠撞。静柔汲水之力已经极限,扭曲水雾为了避过小白的眼已经大费力气。宁扬身上有丝丝细伤,挟带着小白,他需要特别小心的闪避。水锋太密,还是难免要以身去替她抵挡。但是他神情依旧如常,在看到狼群之时,唇角又掠起轻笑来。
“她在上面。”小白突然说着,在看到狼的一霎,她的面容有些扭曲,一种作呕的感觉又拱了出来。
“别怕,那是你相公的小宠物。”宁扬轻笑着,身形却丝毫不慢,在她出声的霎时已经直冲向上。
“下来了。”小白刚一出声,突然宁扬一下将手直罩上她的脸去,随着他手动,手背上顿时无数个血口子。宁扬猛的一旋身,手臂奇异的在她身周绕行了几圈,掌却直向她身后探去,腕斜翻转了几下,绵软却异常快速。有如击打空气,却不出所料的感觉到空中溅飞出几滴水来,她说的不及静柔动作快,但静柔追着她打,正好告诉了宁扬她的方位。
空气中水又渐渐化无,景象依旧扭曲。小白感觉到身体有如被蛇绕,脸已经被他压在怀里,根本无法再看。耳畔狼嚎的声音此起彼浮,心已经快要跳出胸腔来,胃里翻腾的厉害。全身都麻木起来,眼底冲撞的剧烈,甚至开始发痛。
天色渐渐浓黑,月已经上了梢头。明天就是十五,倾绝浑身气血乱翻,越近了山巅,越近于狂。他的身形已经与夜色完全的相融,他喉间发出有如狼嗥一般的声音,与山顶的兽吼相呼应。他脚下疾风不休,人如鬼魅般急掠而上,双袖鼓展而起,交错之间隐隐有嗥动之音,胸口鼓胀,直向着聚兽之处而冲。他看不到人,他知道是水幕的关系。他根本看不到宁扬和里面的情景,只能看到他的狼群聚在那里飞扑。他脚下一弹,身形如同离弦之箭,双手猛然探出袖笼。一直隐在袖中的手在这段时间已经变化,十指尖长如爪,寒光烁烁,直推向狼顶之处。一推之下,他觉得有一鼓无形之力在向外反弹,触手之处冰冷却尖锐有如锋刀。他指尖拈起翻掌,掌心之处已经拱气一团灰气,一声哀鸣在他掌心之中绵延。他手力不减,锐尖处穿掌而过,但他丝毫不觉疼痛一般,将全身难以抑控之力皆送入进去。
凝烟一声闷哼,人不由自主连退数步。口间隐压的那团血直喷而出,只听哗的一声,四周竟然有如暴雨倾注,景物一下又变得清晰。水一落下,还未着地,又已经逆空而起,旋如清柱,围着他团团疾舞。水柱的根部连着腰间的水囊,很快又化作无。但只这一刻,狼群已经弹而入,宁扬亦已经旋身而飞,直向着狼群突入之地而去。
“顶的好。”宁扬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小白将他怀里一送:“还你。”他看着倾绝已经赤红的眼:“我收拾他,你拿聚灵咒。”
倾绝伸臂将小白勒过来,只觉得她浑身已经僵成一根棍子般。他喉间还有低吼,不是人言而是狼语。狼群向着凝烟疾冲,向着他腰间的水囊而去。水罩一散,马上聚回囊中,那里是他的水灵归地。他浑身气拱,脚下却不敢停,急向后掠去。
凝烟手腕一弹,一片哀鸣之音,贴近的巨兽已经四弹开来。血花四溅,血滴在空中消逝,融入水气之中。头狼猛的旋身回退,蹲在不远处,一边舔着自己的脚爪上的血渍,一边喉间呜咽不休。这声音令周围的狼群越聚越多,灰蒙蒙的一片团拢过来,灰红的眼此时在夜色中有如鬼火一般星星点点,跳跃着。他稳住身形,眼睛却盯着宁扬身后的倾绝,他竟然出来了?
“你在看哪里?”宁扬身形一闪,挡在他的面前:“聚灵咒跟你没缘分,别想了。”
“你挡的住我的静柔吗?”凝烟突然一笑:“别以为弄点小狗过来,破了我的水云罩,就可以高枕了。”
“我早说过,你的灵物不及我。”宁扬轻笑出声:“带着小白,让我也缩手缩脚的很呢。”他笑意轻暖,令人如沐春风,月色之下,容颜更加如魅。他浑身荡起绿色光波,淡淡而起,渐渐加浓起来。
倾绝一直退到略静的树丛边上,这才松开小白,小白一失了他的依托,整个人便僵着向着扑倒!他一伸手撑住她,看到她惨灰的面色,眼珠似已经不会转动般的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她的面容扭抖着,嘴唇也在抖个不停。他看到她耳廓的血痕,鼻腔的血痕,眼底的血痕,他浑身都要爆炸开来了。
“你怕我?”倾绝怔促蹲下身来,抬头看着她,胸口胀痛的厉害,但声音却宁静无波。他此时强压着拱动的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更平静,她吓坏了,整个人不是发木,是根本已经木了。他微微的缩了手,让宽大的袖掩住自己的手指。耳畔全是狼嚎之音,还有沙沙的风叶之声,但是在这里,一如宁静天地!唯有他,与她。
他微微的发颤,压下喉中翻腾的气血,压低声音:“别怕我,我来接你回家。”
她看着他,被他这声音奇迹般的安抚,她怕,她怕极了!她根本不敢回头看,不敢看那水女,大蛇,狼群,那些不是她认知的范围。他的样子也变了,他的眼发灰发红,他的颈节跟以前不一样,他的后肩有些微拱,他的手……他的手像爪子一样。但是,她并不是怕他,真的,好多恐惧突如袭来,但那里面没有他。
“不,不怕。”她看着他,浑身也开始抖起来了,会抖了,也就能出声了。她看着他的手,袖已经掩了大半,但依旧可以看到尖锐的锋刀在衫下发光。他是来救她的,从来没有人会保护她,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她永远是被人丢下的那一个。但是他来了,宁扬也来了。带着月色,伴着清风,来了!她定定的盯着他看,从来没有人喜欢她,但是他喜欢,而且很喜欢。从来没人管过他,但是他管,而且总给她好东西。她突然想起他说的话,小白,你是很有用的,你的用处,就在于填满这里。
他突然伸臂把她搂低下来,他贴着她的耳:“小白,一会你从我身后往山下跑。我的马在下面,它认得你。如果你运气够好,可以看到凌霜。你骑了马,就回家去。它认得路,它会带你回去。”
“你胸口里头有个东西,它在说话。”她忽然开口,他身后是蜿延的山路,黑黑的一直向下而去。她向着他贴近了去,然后也学着他蹲下来,伸手去摸他的胸前。
“对,它一会就出来了。到时我就不能跟你这样讲话了。”他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却生生的止住了,他浑身血气飞窜的很猛烈,胸口一阵阵的发痛,眼前已经发黑。连他都奇怪了,他此时竟还能平静的跟她讲话:“你不要怕,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总是认得你的。”
她浑身一震,后脊传来强烈的疼痛,比以前所遭受的任何疼痛都要剧烈。就在他话音一出的瞬间,就在她听到的一霎之间,她觉得有如脑间过电一般的直连到她尾骨的顶端,然后迅速向上蔓延而起。这疼痛直连到她身体深处的经络,极速的涌进她的头顶。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总是认得你的,别怕我,我来接你回家。
她是有家的,她有人关爱,她再不是孤苦无依的一个。她有人救,有人为她担忧,有人为她不顾生死!她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存在感让她第一次如此深刻的认知。她的眼底蒙上一层水气,氲着泛起红色,因那剧痛,也因为,内心泛起的洪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