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的朝会一共分为三种。
真正意义上的大朝会在正旦日举行,取“春见曰朝,夏见曰宗,秋见曰觐,冬见曰遇”之意。大朝会每年一次,规格极高,需陈设卤簿、仪仗、大乐,设纠仪御史纠察百官。文武官员依品阶班立,十三州进奏官执方物入献。待时辰一到,皇帝升座,鼓乐齐鸣,百官跪拜致贺,行礼如仪。
每月朔望日各有一次朝会,即每月初一和十五两天。常朝每日一次,卯时初刻皇帝会召见群臣商议国事。
相较而言,正旦日举行的大朝会更多是礼节庆贺性质,后两者属于日常公务性质。
朔望朝会和常朝的区别在于参与人数的不同,高祖曾言“诸在京文武官职事九品以上,朔望日朝;其文武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每日朝参”,即八品及以上官员都能参加朔望朝会,参与常朝的最低品级为四品。
大朝会和朔望朝会必须举行,每日常朝则相对自由,由皇帝自行决定。开平帝登基以来十分勤勉,纵如此也会每月休朝五六日,给朝中重臣尤其是年纪比较大的臣子休息放松的时间。
朝会在皇城内承天殿举行,此处正殿宽敞明亮,足以容纳上千人。殿内建筑经过工匠的巧妙设计,拥有聚音效果,所以皇帝的话可以很轻松地传进群臣的耳中。
开平三年十月二十九日的朝会,在规格上属于朔望朝会,是开平帝临时决定召开的一场规格很大的朝会。
卯时初刻(凌晨5点)朝会开始,京都的官员们需要在寅时初刻(凌晨3点)前往皇城,进入承天门后在宫前广场等候。
裴越大概只睡了三个多时辰,睁开眼时邓载就在外面候着。
他看起来还算平静,但少年们几乎是一夜未睡,个个脸上都挂着兴奋难抑的笑容。
洗漱完毕,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裴越身穿一身干净得体的月白色长袍来到中庭。今日他将头发上梳,拢结于顶,再盘结挽髻,并以一根玉簪贯之。虽然古礼男子二十及冠,但千百年来这个规矩早已松动,有的地方男子十五岁便可行冠礼。裴越的年纪有些尴尬,才刚刚十四岁,仓促间也没法正式及冠,只能采取这种方式装扮。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裴越这身打扮足以让人眼前一亮,当初的瘦弱单薄不见踪影,如今俨然已是翩翩少年郎。
中庭内站着四名身材高大眼神锐利的男子,他们是谷梁的亲兵,特地赶来护卫裴越一起上朝。
叶七来到裴越面前,伸手帮他整理衣服上的褶皱,双眸似星辰一般明亮柔和。
旁人见状都转过身去。
裴越面带微笑地望着她。
与往常相比,叶七面色平静举动自然,这般略显亲密的动作没有让她生出羞意,一切犹如水到渠成。收回白皙的双手后,她柔声说道:“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这句话她已经说过一遍,但这次裴越隐隐听出一些别样的味道,他点头应道:“我会小心应对。”
“去罢。”
“好。”
商号门口,裴越跨上骏马,在四名悍勇亲兵的护卫下疾驰而去。
虽只五骑,却有千骑卷平冈之势。
叶七站在门外,她旁边是邓载等一干少年,所有人的目光紧紧盯着夜色中裴越逐渐模糊的背影。
出西城后,裴越转向朝北,同时放缓马速,虽然他还有很多规矩不懂,但也不至于犯那种很低级的错误,更何况还有谷梁的亲兵沿路提醒。越靠近宫城,路上遇见的官员便愈发多了起来,骑马乘轿不计其数。
来到宫城外,众人下马,裴越拿着昨日宫中内监送来的手令顺利通过禁军的查验。
他孤身一人穿过承天门长六丈的门洞,谷梁派来的亲兵则留在宫城外等候。
来到宫前广场,此处已经聚集着不少官员,四周燃着松油火把,勉强能够看清眼前的景象。此时距离朝会开启还有半个多时辰,许多大人物尚未到来,在广场上等候的官员大多品级较低。毕竟今日的规格相当于朔望朝会,九品以上的官员都有资格参加。
人以群分,三三两两的官员聚在一起低声闲聊,话题大多集中在危害京都外围半年之久的山匪身上。裴越的出现十分惹人注意,毕竟无论品级高低都是个官儿,像他这样的白身很难让人无视,更何况他看起来年纪很小。
裴越站在广场的边缘,任由这些审视目光打量,没有任何不得体或者慌张的反应。
于他来说,这样的场面见过太多,前世举行公司员工大会,哪次不是在数千人的注视下侃侃而谈?虽说眼下这些人身份不同,可在夜色的遮掩下,裴越还不至于失态。
他只是略微觉得那些窃窃私语有些聒噪。
片刻过后,他忽然发现广场上陡然安静下来,扭头望去,只见一位长须的中年官员大步踏来。
那人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忽地止步,眼神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开口问道:“你就是裴越?”
裴越拱手道:“晚辈便是裴越,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这人的表情看似温和,但那双眼睛令他略微有些不舒服,用前世的话来说就是侵略性太强,仿佛想要钻进他的脑子里将他看个通透。
中年官员并未回答裴越的问话,只是淡淡地说道:“看模样你更适合去考科举。”
这话让裴越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叫看模样适合科举?难道我长了一张状元的脸?
此人能让周边的官员噤若寒蝉,行事说话又如此狂放,裴越略想了一想,脑海中便浮现一个名字,于是不卑不亢地答道:“右执政大人谬赞。”
中年官员正是东府右执政洛庭,今年四十二岁,可谓年富力强前程远大。如果没有太大的变故,在莫蒿礼告老还乡之后,他就是大梁的百官之首,再加上其人性格强硬直接,也难怪广场上大部分官员见到他后都十分乖巧。
其余面色如常的便是勋贵,但也仅仅如此而已,没有哪个勋贵会失心疯挑衅这位很受开平帝器重的右执政。
洛庭望着裴越镇定的脸色,轻轻一笑道:“脑子很聪明,年纪还轻,要不要试着考一下科举?”
裴越有些不爽,我假假也是一个勋贵子弟,你这样调戏个没完也不合适吧?当然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在眼下这样一个百官注视的场合,他还不至于愚蠢到在东府执政面前放什么狠话。
一个洪亮的声音帮他解围:“洛季玉,这样明目张胆抢人是不是有点无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