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里的那一头,一个高高的台子,台子上放着桌子,桌子的后面,就坐着辛达·辛格法官。现在看上去他就不是那么矮小了,黑色的长袍给他增加了一种尊贵威严的气派。在他的前方,站着所有的偷猎匪徒。其他的都是旁听者,也全都站着。没有陪审团,没有起诉人,也没有辩护人,法官辛格是唯一的权威。这不是刑事法庭——真怪,滥捕滥杀无依无靠的动物并不认为是刑事犯罪。
“我不想让法官看到我们,”哈尔低声地说,“我们弯下腰,尽量悄悄地溜进去。”
他们溜进门,站在人群后面。
一名翻译在用土话询问那些犯人,随后用英语传达给法官:“他说,他是个穷人,有八个孩子,还有四个将要出世。”
“四个要出世?”
“是的,他有四个妻子。”
法官神情严厉地问道:“他知不知道,因为偷猎,我可以判他十年监禁?”
“知道。”
“但是,本法庭同情穷苦不幸的人,我决定不惩罚他,一个有四个妻子的人已经被惩罚得够苦的了。”
群众中爆发出笑声,多风趣的法官。
辛格法官宣布:“结案!”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感到有趣,哈尔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的非洲人,他愤愤他说:“他太宽容这些人了,这样搞法,永远也别想制止住偷猎行为。”
哈尔点点头,他想起了他和他的伙伴们经历的种种危险和麻烦,才抓到这些匪徒。而现在,这些家伙们不受惩处或轻描淡写的罚一下就放掉,他们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再去干那一行。
法官已经在问另一个犯人:“你不知道滥杀动物是犯罪吗?”
“不知道。我们的部族一直都靠捕杀动物为生,我们的父亲杀,父亲的父亲杀,一直都是这样。”
法官沉思地说:“我们怎么能要求这个人违背他本族的传统呢?结案。”
下边一个用的是另一种借口:“我是个善良的人,我不喜欢杀生,但那个长黑胡子的人,他要我们去杀。”
法官庄严地点点头:“你不是出于自愿去干的?”
“绝对不是。”
“这个长黑胡子的人是个恶棍,你怕他,是吗?”
“我们全都怕他!”
“很好!”法官打了个顿,说道,“我是说,你不是自愿干的,很好。我怎么能惩罚一个被迫去做他不愿做的事的人呢?结案。”
另外一个,当被问到为什么偷猎时,说他看了一群羊,那些野兽老吃他的羊——所以他要杀死那些野兽。
“你杀了些什么野兽?”
“主要是,呃,犀牛、长颈鹿,呃,大象、河马,嗯,还有斑马,还有羚羊。”
“你为了保护自己的羊群而杀死野兽,不应受到处罚。结案。”
站在哈尔旁边那个非洲人怒气冲天:“那些动物全是吃草的,别的什么都不吃,没有一种会吃羊!这是滑稽戏、骗局!”
他转身离开了法庭。
16、老码头
哈尔兄弟也气极了,但他们坚持到底——他们听完了所有四十七名偷猎者的蹩脚借口,法官知道,如果人人都如此简单地“结案”了事,那就显得太荒唐了。所以他也轻轻地判了几个。
一个被判入狱,不是十年,而是三天。他一听到判决就咧开嘴笑了,他在监狱里可以比在家里吃得更好,还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一个家里有块地种西瓜,被判罚一个西瓜。
另一个家里养有鸡,被苛以两只鸡蛋。
大多数都无罪开释。
哈尔和罗杰没让法官看到就溜出了法庭。他们一肚子闷气,而又茫然不解。
“我们出生入死抓来这些匪徒,”罗杰咕咕哝哝地说,“而他把他们都给放了。”
“而且这意味着,我们的行动带来了更坏的后果,而毫无益处,”哈尔说,“现在这些家伙可以随心所欲地干偷猎勾当了,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被抓的话,不过是免费进城逛一趟而已。”
罗杰感到奇怪:“那个古怪的法官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宽恕那些匪徒,总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还夸夸其谈什么保护野生动物,队长被他骗了。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看,他与黑胡子是一伙的。我敢打赌,他们两人是合伙分赃的,一人得一半。”
哈尔摇摇头:“他像个善良可亲的小老头,而黑胡子是魔鬼,他们之间怎么可能合作共处?在我们没有更多的事实以前,我们只能假定他是个好人。也许,他真的相信,能以他的仁慈来感化那些偷猎者。”
“狗屁仁慈!”罗杰嚷道,“把一伙伙匪徒放出来残杀野生动物,这是对它们的仁慈吗!”
他们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罗杰因为哥哥不愿意朝坏处去看法官的所作所为,感到很不高兴。他突然停下,说道:
“喂,我们侦察一下吧,你说他是个天使,对非洲人一片好心肠;我说他是魔鬼,与黑胡子有勾结。我们想法弄清楚,看看谁是对的。”
哈尔笑笑,什么也不说。他有种感觉,他们两人的看法都不对,法官的奇怪行为一定另有原因。他并不真的认为法官是天使,实际上他可能是个比罗杰想象的魔鬼还要坏的家伙。时间将会弄清楚一切的。
他们毫无目标地闲逛了一阵,已经离开了大厦林立的大街,不知不觉中转入了由狭窄小巷组成的像迷宫一样的阿拉伯老式城区。打开着的门通进昏暗神秘的店铺,一些铺子里散发出水果和蔬菜的气味,有一些则飘出新鲜肉的膻腥气。
另一家铺子里有一股铁锈味,哈尔心中不由动了一下,随即走了进去。他看到在他的周围全是夹和套,各种各样的夹和套,特别是那种他在死亡陷阱带上看到过的铁丝套子。
一个鼻子长长的阿拉伯人从暗处走了出来,他搓着双手说:
“你们对夹套感兴趣!”
“很感兴趣,”哈尔说,“你卖给偷猎者吧?不怕犯法吗?”
“法!”阿拉伯人放声大笑,“这个国家里的英国人已经走了,我们不再怕什么法了。你想作笔交易吗?”
“交易?什么交易?”
“偷猎交易,就像黑胡子那一种。”
“那么你认识黑胡子喽!”
“当然,他是我们最好的主顾,我们一次就卖给他上千个夹套。”
“多少钱一个?”
“嗯,一般的套子需要两码半长的铁丝,价钱是10便士。”
“那1000个夹套可以逮到多少只野兽?”
“那要看季节。而且不同的猎手都会有不同的收获。好,以黑胡子为例——他估计,从元月到七月,每个夹套每月可以逮住4只野兽,一千个夹套,七个月,总共可逮到28000只;在旱季,八月到十月,一个月只能逮到一只,总共3000只;迁栖季节,十一月和十二月,一个夹套一个月可逮到10只,那就是20000只。一年累计下来共51000只。”
“好生意!”哈尔说。
“这个国家最好的生意。”阿拉伯人得意洋洋地说。
“野生动物喜欢这样吗?”
阿拉伯人吓了一跳:“你们不是那些动物保护主义者吧?”他的脸已经气得发紫了,“你一直在套我的话,你给我滚,不然我就把你扔出去!”
兄弟俩退了出来,继续在旧城区内游逛。哈尔又停下了:从一个门洞里飘出皮革的腐臭味,他不由得想起了偷猎营地里一堆堆的毛皮和动物脑袋。
进去之后,他发现那是一个很大的货栈,一眼还看不到头。在它的两边,堆放着狮子头、豹子头、猎豹头、长颈鹿头、野牛头、斑马头、角马头、犀牛头、大象头、河马头、羚羊头;还有成千上万的尾巴、象腿、象牙、犀牛角,多得数不清;各种剥制了的猴子标本;各种各样的兽皮,从大象到丛猴都有。
老板是个印度人,哈尔拿起一只带犄角的汤米瞪羚的脑袋问他:
“多少钱?”
“多少个?”
“这一个。”
“对不起,不卖一个,不零售——我们只批发。”
“你的意思是按打算还是按‘罗’算?”
印度人笑了,“不,不,我们不做这种小生意,我们的订单最起码都是一千只以上,实际上我们通常是按船计量的。昨天我们就装了三船,今天上午启航。”
“从哪儿启航?”
“老码头,这条街走到头就是。”
蒙巴萨的“老码头”紧靠着岛的东北角一处珊瑚峭壁之下,港内停满了高船尾的阿拉伯独桅三角帆船。那些准备启航的船很容易认得出来,它们的大三角帆已经高高扯起,在微风中悠闲地拍打着。当中有一艘最大的船,它的跳板旁站着一个黑黑的阿拉伯人,看他那模样就可断定是个十足的海盗。
“你是这艘船的船长吗?”哈尔问。
那人点点头。
哈尔羡慕地仰起头,看着鼓动的帆,并举起了相机:“可以吗?”
那人又点点头。哈尔对着帆拍了一张照片。
“你们要到哪儿去?”
“孟买。”
“多漂亮的一艘船,”哈尔说,“要是在甲板上的话,这张帆可以拍得更威风一点。你介意吗?”
船长朝甲板挥挥手,哈尔和罗杰便上了船。哈尔又拍了两张照片,转过身来,看到船长就站在他的身旁。他给船长也照了一张,船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能说英语吗?”哈尔问。
“说得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