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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怨江湖》第23章

作者:高阳 字数:2703 书籍:恩怨江湖

  案子当然压下来了。只是他暗中还很用心;知道刑房书办不甚可靠;只命小福加意寻访地道的木匠,和那假冒招赘女婿投水的人。小福不是本地人,形踪又不能太显豁;自然枉费心力,旷日无功。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乡试终了,并已发榜;邵定侯榜上无名。池大老爷便将陶通判请了来,催他去找邵定候来到案。

  这是陶通判义不容辞的事,满口应诺,当时在池大老爷那里写了一封极其切实的信,交驿站专递邵定侯在杭州的旅寓。陶通判并且表示,如果邵定侯迁延不至,他亲自到杭州去办交涉,非要将此人弄来归案不可。

  三天过去,邵定候有了回信,说是十天以内,必“回绍兴。而与此同时,浙江藩司衙门有一通”札子“,下到山阴县,说有紧要公事商谈,召唤县令进省,越快越好。

  池大老爷颇为疑惑,不知是何紧要公事?唯有匆匆收拾行李,将印把子交了给“二老爷”护理,带着小福赶紧上省。

  一到就投手本禀见,落司延请入内,见面便拱手道贺:“恭喜,恭喜!”

  池大老爷急忙请安还礼:“不敢当!”站起身来问道:“请大人明示,喜从何来?”

  “我给你看一封公文,你就知道了。”

  铃着紫泥大印的公文,是巡抚晏端书下给藩司的,说接到两江总督何桂清的咨文,奏调山阴县知县池某赴江苏听候差遣。现在军务倥偬,需人甚亟,除具折出奏以外,请先饬池某人即日赴沪,到苏松太道薛焕那里报到。

  照用人的规矩,地方大吏除了不准奏调兼讲官或在内廷、可以专折言事的翰林以外,其余道员以下的外官、五品以下的京官,都可以奏请调用。尤其是军与期间,格外方便;而况两江总督虽与浙江巡抚并无统属关系,但何桂清正是圣眷优隆的时候,不能不加尊重,所以晏端书接到咨文,立即交给藩司处理。

  这未免突兀;池大老爷问道:“何制军素无渊源,何以有此一举?卑职倒费猜疑了。”

  “怎么?”藩司诧异地问“老兄事前竟无所闻?”

  “一点不知道。”

  “这就奇了。”藩司眨着眼说:“据我所知,是预备派你当军装局的委员,这是个肥缺;跟洋人买枪炮子药,起码一个九五扣。这个日进斗金的差使,我只当是老兄自已谋干而来的。”

  “不是,决不是!”池大老爷极力分辩,“做梦也没有想到有这回事。”“那真成了怪事!”藩司想了一下说道,“闲话且丢开。老兄也不必回县了;我派人署理。如果稍为有点亏空,我叫后任替你弥补就是。”

  如此相待,不能不令人感激,池大老爷又请个安:“大人栽培之恩,真正不晓得如何报答了?不过这事出得奇怪,容卑职先去打听一下;明日再来禀见,此刻还求大人先不要‘挂牌’了。”

  “也好,明天我等你的回话。”

  池大老爷已经疑心到邵定候出的花样;辞出藩司衙门立刻去看一个朋友,也是候补知县,外号“路路通”,人头极熟,消息极灵,托他打听其事。

  第二天就将详细情形都打听到了:“路路通”说:“老兄,有人仇将恩报,托了一个大有力量的人,替你谋到了这么一个好差使。一个人要走起运来,真是意想不到。”

  这个“仇将思报”的人,自然是邵定侯,目的是让池大老爷“另有高就”;心甘情愿离开山阴县,就不能再管这件案子。

  “哪晓得池大老爷概脾气,宁愿不要发财,不愿受气。”赵玉涛说:“当时他跟藩司去说,要告病开缺。藩司莫名其妙,世界上有这样的傻瓜,运气来了往外推,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池大老爷只是劝不听;问到缘故,他说了实话:他自己觉得输在邵定候手里,灰心了!”

  “后来呢?”小张问说。

  “后来真的辞官不做了。他说:做赃官他不肯;做清官要受气。官场里他算看透了,还是不做最好。”

  “不做做啥?依旧做‘郎中’?”小张问道:“他人在哪里?”

  一言未毕,只见孙祥太走了进来;这一下,使得小张和刘不才不约而同地警觉:此来所为何事?贪听赵玉涛谈池大老爷的故事,连参香堂这桩大事都忘掉了。

  两人站起来正要动问,孙祥太却抢先开了口,“正涛!”他手一指,“你先替我给两位长辈磕头。”

  这话未免突兀,两个人都想拦住了先问明究竟;哪知赵正涛奉命唯谨,而且手脚利落,已经爬下地去磕了一个响头。

  刘不才首先避开不受;小张则一把拉起赵正涛,看看他师父问道:“老孙,你先说个道理看!为啥叫他磕头?”

  “叫他磕头是替我赔罪。本来应该我自己,料想谅两位一定不肯,所以叫他磕了再说。千言并一句:是我不对。”说着,孙祥太拱手作了个揖。

  刘、张二人面面相觑,都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未免大失望。僵持了一会,终是由小张开口动问:“香堂开过了?”

  “是。”孙祥太歉然答道:“没有来招呼两位,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一时也无从说起;我唯有认打认罚,听两位吩咐。”

  小张年纪轻,不免略有悻然之色;刘不才却世故得多,知道人家不是有意做“半吊子”,讲了话不算,说有苦衷,必有苦衷。再说,事已如此,无可挽回,倒不如索性卖个人情,留宽后路。

  因而他向小张使个眼色,放出很诚恳的声音说:“言重,言重!原是好玩,能行则行;不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孙老大,你不必放在心上,不然倒显得做朋友不容易了。”

  “刘三爷真正体谅人!我佩服。”孙祥太转脸对小张说道:“老弟台,我的事情了掉了。刘三爷委托的事,明天就可以着手;我们是今天夜里谈,还是明天碰头。”

  “不忙,不忙。”刘不才说道:“明天碰头好了。”

  小张接口:“今天也要谈谈。”他问赵正涛:“我们睡在哪里?”

  “有客房。”孙祥太说:“正涛在这里不大熟,我来引路。”

  于是孙祥太亲自引路,出了一道边门,另有一重院落;其中南北相对两排平房,一大半点着灯烛,窗纸上人影幢幢,却听不见语声。

  领到西面最后一间房,里面有两张床铺;桌上已经摆下一大壶酒,四只干果、冷荤碟子。孙祥太进门说道:“两位先喝热酒,等我;我还有点杂事,料理完了就来。正涛,你先跟我去办点事。”说完,又拱一拱手,带着赵正涛走了。

  “四点钟了!”小张掏出怀表来看一下,“累不累?”

  长夜奔波,通宵剧谈,岂有不累之理?不过,“困倒不困!”刘不才捂着肚腹,有些愁眉苦脸地,“犯病了。”

  “犯病?”小张惊问:“什么病?”

  刘不才不答,走到桌边一看,四碟酒菜中,有一碟是极大的板栗,剖开一半壳,用酱油五香煮过;此刻最耐饥,刘不才一连吃了七八个还不停手。

  小张越发不解,警告他说:“老刘,这样东西不大容易消化;你有病少吃点,当心肚子里停滞。”

  “不要紧。”刘不才摩摩肚子说,“这下舒服得多了。我这个毛病,人家说是胃气,我说是‘饿病’,一发作就要吃东西。是这几个月饿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的病!”小张笑道:“倒害得我心里好不舒服,辛辛苦苦跑了来,啥也没有看到,反让你弄出病来。你想冤不冤?”他接着收敛笑容,愤愤地说:“老赵讲什么县大老爷做郎中,是鬼扯淡。有意跑野马躯搁功夫。老孙师徒真不够朋友。”

  “你不要这样说。人家有人家的规矩,领我们进门,面子已经很大了。”刘不才又说,“你要替人家想想,今天人家是开香堂执法;自己先就不守规矩,拿空子带到香堂里来,怎么还有资格谈家法?”

  小张还未开口,突然有人接话:“刘三爷真正通情达理。”人随话到,是孙祥太。

  小张不防隔窗有耳,倒有点不好意思,索性便说在前面:“老孙,我在背后骂你,骂你不够意思。”

  “该骂,该骂,你骂两句,我心里还好过些。来,来,罚我杯酒。”

  这时赵正涛已带着人接踵而至;端来一大托盘的宵夜食物,有粥,有肉馒头,另外是一大碗冻肉,一条现烧的白鱼。在这个活活饿死人的年头,这就是一等一的盛馔了。

  “都是自己人,用不着客气。”小张俨长辈的口吻,“老赵,你也坐下来。”

  “是。”赵正涛口中答应,眼却望着孙祥太。

  “小张叔叫你坐,你就坐好了。”

  赵玉涛这才坐了下来,提壶斟酒,敬过一巡,小张可是忍不住了,“老孙,李小毛怎么样了?”他凑着脸问。

  “你晓得的。”孙祥太举杯答道:“热酒、热酒!这种人早忘记早好;狗彘不食的东西,何必提他?”

  小张还要再问,刘不才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只好不响。但不弄明白,心里实在憋得难过;于是心生一计,站起身来说:“我要撒泡溺,老赵,哪里方便?”

  赵正涛不防他是诈,立即答说:“我来领路。”

  提着一只洋油“手照”走到院子角落;小张“噗”地一口,将灯吹灭,低声说道:“老赵,不要响,我问你句话。”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08、家法处死赵正涛倒也乖觉,立刻答道:“小张叔,请你不要问我。师父早已关照过了,教我不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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