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水手的二十年时间里,他大部分都是在海盗船上度过的。和他在一起的是剑湾最无法无天的恶棍。他从没有见过如此充满友谊温情的船。明檀港外的伏击战更是触动了他的心灵。
在过去几天里,他完全是一个只会抱怨的傻瓜。杜德蒙一定清楚他的来历,至少他能猜出自己干过海盗。但这位船长并没有把他当做罪犯看待。而那位黑暗精灵更主动邀请他和他们一同前往卡维。
杜金靠在船栏上,看见远方有一群海豚正在浪尖起舞。欢快的海中精灵让他渐渐忘了那些困扰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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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在想他们了。”闷闷不乐的矮人身后有声音传来。那是瑞吉斯,他的朋友。
布鲁诺没有回答。他站在矮人峡谷边缘的一块岩石上。在凯恩巨锥以南四百里的这个地方,矗立着这块叫做“布鲁诺岩”的岩石。这是这位矮人王沉思的地方。虽然这片岩石只比周围的苔原高五十尺,但每次布鲁诺沿着陡峭的小径爬上岩顶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正在向群星走去。
瑞吉斯气喘吁吁地爬上岩块的最后二十尺,站到他的胡子朋友身边。“我很喜欢在夜晚的时候站在这里,”半身人说,“但下个月会不会也有这么多晚上呢?”他用快乐的语调竭力想让布鲁诺笑一笑。他的观察是有道理的。在遥远的北方,冰风谷的夏日极为漫长。但一到冬季,太阳每天只是懒洋洋地出来几个小时。
“没有多少时间能站在这里啦,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布鲁诺转向瑞吉斯。即使是在黑暗中,半身人还是能分辨出矮人紧锁的浓眉。
瑞吉斯知道这副表情背后的意义,那是布鲁诺深沉的悲伤。
“你一个人在这里是不会快乐的,”半身人表示反对。“你会思念崔斯特和凯蒂,就像我思念他们一样。到早上的时候,你就会变成一只怒气冲冲的雪猿。我可受不了。”半身人来回摇动着他的手指,“实际上,矮人们都在央求我到这里来安慰你。”
布鲁诺喷了口气,没有说任何话。他从半身人面前转过头,不过那只是为了不让半身人看到自己微微翘起的嘴角。在崔斯特和凯蒂离开的六年时间里,瑞吉斯已经成为布鲁诺最亲密的朋友。不过,还有一位名叫演说者·芮金克劳的矮人女牧师总和他在一起。矮人王和这位女性间的亲密关系已经成为矮人们最关心的一件事了。
但最了解布鲁诺的还是瑞吉斯。当瑞吉斯来到他身边的时候,布鲁诺不得不承认,他此时确实需要一位伙伴。自从回到冰风谷之后,对崔斯特和凯蒂的思念一直萦绕在老矮人的脑海中。惟一一件能让布鲁诺摆脱这种思绪的方法只有为了重开矮人矿坑而进行的无休止的工作。而瑞吉斯永远都在他身边,永远都是那样欢快,永远都在向他保证,崔斯特和凯蒂一定会回来。
“你认为他们会在哪里?”在长时间的安静之后,瑞吉斯问。
布鲁诺微笑着耸耸肩,眼睛望着西南的方向,“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瑞吉斯重复了一遍,“这里只有你和我对他们的思念,”半身人靠近布鲁诺,把一只手放在他坚如磐石的肩膀上,“我知道,你还思念那只大猫。”瑞吉斯的话又一次把矮人从忧郁的沉思中拉了出来。
布鲁诺看着他,禁不住张开了双唇。半身人提到关海法,不仅仅让布鲁诺想起他和那只黑豹之前不断的冲突,还间接提醒了他,崔斯特和凯蒂并不孤单,而且能很好地照顾自己。
那一晚,矮人和半身人并肩站了很长时间。他们在倾听那从未曾停止的风声,和远方的友人一起感受着同一片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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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维恩门收集给养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海灵号在得到充分的修缮后,很快就将月影群岛远远地甩到了后面。
仅仅在离开月影群岛西部海岸一天之后,海风已经减小了很多。他们进入了外海,放眼望去,再没有一点陆地的影子了。
有罗毕拉在船上,纵帆船还不至于寸步难行。但魔法师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他不可能长时间让帆船处于满风行驶状态。所以海灵号的速度还是大大地打了折扣。
大家在炎热和平淡无奇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海灵号在浪涛中无聊地颠簸。在离开维恩门三天的时间里,杜德蒙一直严格控制给养分配。一切都在降低晕船发生几率和保存尽量多的食物储藏之间维持平衡,不过船员们至少不用担心遇见海盗。不会有其他船只到如此遥远的地方来。这里根本看不见商船和货船,没有任何能吸引海盗的东西。
他们的敌人是晕船、阳光炙伤和单调的环境引起的苦闷。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一些令人兴奋的东西。站在船头帆桁上的崔斯特发现了一只高耸的鱼鳍,那是一只巨大鲨鱼的背鳍。它很快就接近了纵帆船。卓尔于是高声呼唤正站在瞭望台上的维兰。
“鲨鱼长二十尺!”年轻人用喊声报告。他从高处可以清晰地看见鲨鱼在水下的影子。
所有船员都来到了甲板上。他们兴奋地喊叫着,拿起了鱼叉。但猎鱼的兴奋很快就变成了惊骇。维兰不断地报告远方有新鲨群出现,这只鲨鱼显然不是在单独行动。纷乱的海浪妨害了对背鳍的计数,但维兰还是尽量做出了精确的估计。海灵号周围的鲨鱼不下数百条。
几百条鲨鱼!它们其中有很多都和崔斯特看见的那条差不多一样巨大。刚才还高声呼吼的船员纷纷转而开始向诸神祈祷。
鲨鱼群包围了海灵号,并随着她游了一天一夜。杜德蒙看出鲨鱼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处理海灵号。没有人对此说过一句话,但大家心里都抱着同一个想法。这群海中的霸王千万不要把海灵号当成一条鲸鱼。
第二天早晨,鳖鱼群像来时一样突兀地消失了。崔斯特在栏杆上散步时,爬到主桅的瞭望台上很仔细地搜寻了一遍。那群鲨鱼确实走了。
“它们没有和我们做任何交流,”凯蒂在稍后一些时候对爬下桅杆的崔斯特说,“它们知道该向哪里走,但我们却不知道。”
这个简单的事实也在困扰着崔斯特。他一想到此,就感到自己的无知与渺小。即使是像杜德蒙那样把一生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航海旅行上的人,也只能了解这个世界很小的一部分。这个由水组成的世界,居住在这里的无数伟大的生物,它们神秘的生活规律。这些都是他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的。这样的认知和周围一望无际的汪洋让崔斯特深刻体会到他们的卑微和自然的宏大。
这位游侠经历过严格的训练,配备着精良的武器,有着超逸绝伦的战士之心。但他在那群轻易超越海灵号的鲨鱼眼里是如此微不足道。他只是一幅拼图中的一粒微尘,而这幅拼图的巨大远远超过了他的想像。
他伸手揽住了凯蒂的肩膀,为能够成为如此壮丽的存在的一部分而感到高兴。她轻轻地靠在他的身旁,为他的高兴而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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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势在第二天有所转强,纵帆船的速度逐渐加快了。每个船员都为此而感到高兴。但罗毕拉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魔法师的法术预示了恶劣天气的来临。他告诉杜德蒙,这阵风只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奏。
他们该怎么办?附近没有港口,甚至连陆地也没有。杜德蒙只得命令尽量卸下所有易受风毁的东西。
随之而来的一个晚上是凯蒂一生中最糟糕的一个夜晚之一。外海的暴风雨比沿岸地区的还要猛烈。杜德蒙和他的四十名船员全部躲在甲板下面。细长的海灵号则像玩具一样被巨浪抛来掷去,不止一次几乎底朝天地落回到海面上。
只有罗毕拉和哈寇还在拼命地工作。罗毕拉在暴风雨肆虐的大部分时间里都留在了甲板上,为海灵号抵挡狂风恶浪的冲击,同时用魔法眼监测船体的损伤状况。哈寇与关海法和五名船员一起下到船舱最低层的储藏室中,在乱窜的老鼠和四处滚动的板条箱中间维护船壳的安全。哈贝尔家族有一个魔法,可以让黑暗的地方变得明亮起来,其他人则忙着封闭船壳上的裂缝。他们把浸透焦油的绳子砸入那些裂缝中。
凯蒂虚弱得几乎无法动弹,陷入同样困境的还有不少其他船员。为了防止撞上舱壁或其他人,船舱里的船员们不得不用绳子将自己固定住。可怜的杜金成为最倒霉的受害者。在一次严重的倾翻中,这个小个子没抓住绳索,一下子头下脚上地飞了出去,撞在一根柱子上。结果他的一个肩膀脱臼,手腕也撞伤了。
那一夜,海灵号上无人入睡。
到了早上,纵帆船已经严重地向左舷倾斜。但她仍然浮在水面上,暴风也过去了,大家还都算安然无恙。船员们忙了一个上午,才算修理好一张船帆。
到中午的时候,瞭望台上的凯蒂报告说北方和西方出现了鸟群。杜德蒙轻松地长吁了口气。他先前还在害怕暴风会将他们吹离航线,让他们无法及时找到海鸥岩。它是一般海图上标出的离大陆最远的一座岛屿。他们在风暴的挟带下按照他们的既定路线向南方走了很远。但所有船员都已经精疲力竭了,特别是可怜的罗毕拉和哈寇。两位魔法师的眼圈都青了,他们还从没有经历过如此严重的法力和体力耗竭。
不管怎样,海灵号终于安全地停靠在了这座岩石岛上。海鸥岩名副其实,这里除了一片光秃秃的岩石之外几乎一无所有。大多数岩石甚至比海灵号还要小,上面差不多只能站两三个人;几块较大的岩石也不过一里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