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诩天坐在椅上,确实未将他们的话听入耳中,自早朝开始,心中便不知为何开始不安,这样的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
刘易也觉出了不对,这么些年以来,陛下的气息还从未如此不稳过,只除了当年,溟月殿下稚龄之时,被陛下当作棋子,也算作是试探,被人带出皇宫,让这素来寡情之人心中动摇,那时的陛下,确实有所焦虑。
但眼快,虽将国事当作消遣,却从未有过失职的君王,竟头一次在早朝上走神了。眼底划过一丝担忧,刘易望着一旁皇座上的男人,却见他忽然转过头来,“刘易,你去看看溟儿在做什么。”
陛下这么吩咐,便是要他亲自去看了,“是。”刘易答了话,正要往殿后而去,不料有人却匆匆跑了过来。
“陛下!太子殿下不见了!”莹然和红袖匆匆上殿,两人都是满脸的惊慌失措,擅闯大殿本是不该,此时却无人会去怪罪,落到耳中的那句话,让众人悚然一惊。
太子不见了?!群臣顿时哗然,一片嘈杂声中,却听座上传来了一句沉沉的话语,“你们说什么?不见了?如何不见的?”
溟儿遣走了无爻,又不要影卫暗中保护,本想以他的能力当不会在宫里出事才对,眼下却会忽然不见?站起身来,祁诩天心里一紧,红袖和莹然的话让他先前的不安霎时成了紧张忧急,眼中利光如同实质,倏然扫去,鹰一般狭长眼眸中已酝起了风暴。
“回陛下,奴婢原本要随殿下同去探望安炀王,但殿下说他一人前去便行了,不必我们跟随,因为御花园里出的事,奴婢们放心不下,晚了些还是去了,却见安炀王一行都失去了踪影,还有太子殿下……”莹然语声一颤,手上捧出了一枚流转着血色殷红的兽形佩玉,“这是在安炀王房内,门边角落寻到的,殿下从不离身,而今却……”
莹然这么说着,面上全是惶急之色,红袖在旁早急得掉下泪来,“这是陛下给的佩玉,殿下不会随意抛下!陛下——太子殿下定是被安炀王带走了!”
两人的言语使得喧哗的大殿骤然静默下来,太子对苍赫而言是何等的重要,尤其是在这交战之时,若是太子落在他国手中……
群臣震惊,高高在上站立的玄色身影却不言不动,注视着莹然手中的佩玉,眸中暗涌起伏,幽暗深沉的眸色如有暴风凝聚,整个大殿之内,在霎那间充满了晦暗阴冷的气息,如从幽冥传来的话音轻柔,却透着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冰寒,“呈上来。”
莹然将手上的佩玉递给了刘易,刘易从来都是神色不动的脸上,亦是露出了沉重之色,将那枚血红的佩玉接在手中,交给了祁诩天。
握紧了手中的佩玉,想到溟儿落到他人手中,祁诩天心里便涌起了一阵暴怒与焦急,甚至,还有从未感受过的恐惧,溟儿于他来说何等的重要,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而今落在他人手中,他的安危如何,怎能不叫他忧心恐惧,寻常高手也难以制住溟儿,不知连慕希是施了何种手段,溟儿若是有事……
“房内可有挣扎打斗的痕迹?”沉着声,祁诩天对两人问道。
红袖和莹然一起摇头,“房内整理的如同无人住过一般,没留下半点痕迹,殿下似乎未曾挣扎便被带走了。”她们曾仔细寻过,除了地上的佩玉,没有其他。
有些安心,更多的却是不安,溟儿未愈人东输便被带走,那么,能制住他的便是毒物一类,想起了当初的连心,还有而后所遇的蛊毒,祁诩天鹰眸骤敛,胸中泛起了难以名状的感觉,几乎让他无法自控,衣袖下的手掌不由自主的颤抖着,所有的一切,在他心里都化作了嗜血的杀意……
连慕希……连慕希……
见他神色,刘易不得不有些担心起来,接到了影卫的回报,便立时将手上纸笺递了上去。祁诩天接在手中,略略一扫,掌中便已只剩下一片碎屑飘落在地,神色顿时又添了几分暗沉。
群臣被君王此时的骇人之色所慑,只觉此时的大殿之内,处处弥漫着杀气,从未有过如此的感受,平日里陛下王者的威仪便已让人敬畏恐惧,但眼前,大殿内充斥着无人可挡的杀意,那噬人的暴戾之气,几乎使人窒息,有文官已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其他人也只是苦苦支持,那高高在上之人,却似未有所觉,眼眸中似有红芒闪耀,祁诩天抬眼望着殿外,“朕要出宫,备马。”
寥寥几个字,却无人敢质疑。连慕希离开应该还不久,未必便出宫了,但陛下这么吩咐,显然连慕人已然离去,他带着太子时如何离开的?莫非还有他人之助?一连串的疑问闪过,但在此刻,没有人敢随意开口。
眼见着陛下带着策马而去,群臣站在殿外,人人都露出了忧色,太子被掳,陛下亲自带人去追,也不知结果会是如何,照理来说,太子出了事,陛下更不该轻易出宫才是,可眼见陛下那般神色,谁人敢提,从未见过陛下如此震怒,倘若有人不知死活的说些什么,其结果恐怕不是杖责或是丢官那么简单,不想人头落地,他们也只能在此等候结果了。
大殿之外,群臣守候,祁诩天却带着人一路疾驰,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宫人侍从只听见阵阵的马蹄声,宫内向来是不准随意骑马纵跃的,何人竟敢在宫里骑马疾驰,才这么想着,便见了马上身着玄色皇袍之人在眼前一闪而过,连忙跪下身来,众人小心的目送君王远去,心里都在猜测,不知是何事让陛下如此焦急。
穿过各处宫阁,经过了殿宇,祁诩天望着在眼前开启的宫门,已无暇去体会此刻心里是何滋味,努力试图冷静,心里却始终难以平复,溟儿落于他人之手,让他脑中一片混乱,手中的佩玉仍旧攥的紧紧的,低头望了一眼,佩玉仍旧完好,但那佩着玉的人却不知所踪……
骑马随在身后,刘易见前方疾驰之人忽然缓下了速度,也缓缓拉住了缰绳,“陛下?”
宫门已开,出去便是晔耀城内,市集商铺,人声鼎沸,他所寻之人,兴许便在人群之中……祁诩天望着宫门之外,久久不动,而后忽然掉转了马身,“回去。”
回去?陛下难道不打算去将溟月殿下追回?即便是刘易,此时也无法看出这位君王为何会忽然改变了注意。陛下与殿下,这么些年来,两人之间的种种全在刘易的眼中,陛下与殿下之间,早已不是父子二字可一语言之的,两者间的牵绊,无人可以破坏,而今殿下出事,陛下却忽然不追了,也不知是为着什么。
逐渐远去的身影在阳光下闪着金芒,仍是往回去的方向,刘易不发一语的跟在了身后,头一次感觉,那冷心无情的男人果然如他人所言,难以捉摸的很。
祁诩天骑在马上,微阖的眼眸内似乎一片沉寂,握着缰绳的手很稳,另一手中的佩玉已被放到了怀中,不疾不徐的往前行,他回首望了望宫门之外,眼底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却连刘易都没能捕捉到。
“准备粮草。”淡淡的一句话,不带丝毫的感情,由风中传来。
刘易低声回应,“是,陛下。”
有人动了最不该动的东西,大乱难以避免,看来,是等不到莲彤与安炀有个结果了。心里感叹着,刘易忽然想起当年昙无所言,不论是否是巧合,这天下……确实将因溟月殿下而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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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过几日,安炀王连慕希由宫内将太子带走之事,已由宫里传出了宫外,听闻此事,百姓激愤,太子在所有人心里,那是关系着苍赫将来之人,加之太子又那般出众不凡,幼时便闻名于天下,若是他登上帝位,苍赫会在他的治理下如何强盛,那是众人都期待之事。
而今莲彤与安炀正在交战,苍赫境内百姓也都为战事担心,怕不知何时苍赫也会牵连进去,不曾想,太子却被安炀王给掳走了,太子落在他国之手,陛下会采取何种态度,实在让人担心。
百姓担心,群臣除了担心,却还有不解,陛下素来对太子宠信有加,连帝王的佩玉都可给了他,而今太子多半是落入了安炀王的手中,陛下那日本欲亲自追回,为何却又改变了主意?
群臣疑惑,为君之人却无一句多言,只是交代了备战,也不知是冲哪国而去,正在人心浮动,揣测难安之时,交战之国却有消息传来。
“陛下,安炀传来国书,言明太子正在去安炀之路,国书所言,那字里行间之意,分明是要苍赫不可妄动,不可相助莲彤,不可出兵,不然,便不可保证太子的安危。”
听见有同僚这么禀报,有人怒斥,“这简直是裸的要挟!以太子作为人质,安炀简直太过卑鄙,那个安炀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他离开,宫内便再无事发生,看来先前那什么传闻,还有死于御花园内几人,也全同他脱不了干系!”
听闻从安炀王所居的院落内已搜出了连朔的尸体,被掩埋在不起眼的地方,根本不是传闻所言那什么活尸之类,这么一想,谁都知道,御花园内数人惨死,与连朔那是全然无关,早已有些腐烂的尸首如何去杀人呢,余下答案为何,那是明摆在眼前的。
殿内无人不愤,唯独座上的人不发一语,有人见此,便担心起来,太子殿下落于安炀之手,安危如何还不知晓,陛下这会儿若是为此失去了对敌之心,苍赫岂不是愈加危险。
正在担心,却听座上之人冷哼一声,“莲彤之事,朕本不欲插手,但眼下安炀却自动找上门来,如此,便怪不得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