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欲言又止。
他想说,就算赵王不想杀朱襄,他领兵去接公子政回秦时,也能将朱襄一家人一同接走。
赵国降卒虽被放回了赵国,但赵国在长平惨败,已经元气大伤,肯定十分惧怕秦国和他。只要他亲自去一趟邯郸,赵王和赵国绝大部分贵族,绝对愿意用公子政和朱襄换取一时安宁。
既然朱襄一定能顺利入秦,君上何必非要坑害朱襄?
但他看着秦王和楼缓兴高采烈地商量如何让朱襄有牢狱之灾,如何让赵人都相信赵王会杀朱襄,将自己心中的疑惑牢牢压制在心底最深处。
他想起朱襄和他私下说过的话。秦王和赵王其实没多大区别,一样任性,一样为了自己高兴会不顾秦国的利益。
秦王是秦国的王,所以秦国的利益也该为秦王的心情让步。
朱襄非常重要。但秦王现在显然认为与蔺相如比一场,让令他屡屡吃亏的赵王的儿子也吃个大亏,比朱襄的安全更重要。
当然,秦王确定赵王不敢真的杀朱襄,也相信蔺相如这么厉害的人一定能保住朱襄的性命,所以他既能让赵王吃亏,也能得到朱襄,一举两得。
可白起想,假如朱襄出事了呢?
牢狱环境恶劣,朱襄若在牢狱中病死了呢?如果有嫉恨朱襄的贵族,偷偷派人在牢狱中将朱襄刺杀了呢?如果赵王被赵人逼迫谩骂,恼羞成怒,失去理智真的杀了朱襄呢?
君上没考虑过?
不,君上那么厉害的人不会没有考虑过。
白起刚扛过一次无妄之灾,现在看见这一幕,难免有物伤其类之感。
“君上,等朱襄被赵王下狱,赵人怒骂赵王之事,末将请求亲往急行军接回公子政和朱襄。”白起拱手道,“只要我军出兵够快,赵王就来不及澄清他没有杀朱襄之意。”
“好!”秦王高兴地答应,然后他叹气,“急行军,寡人恐怕跟不上啊。”
白起再次劝阻秦王亲自前往邯郸:“君上,我军现在即使打下邯郸,也抵挡不住几国联军,守不住邯郸。等末将能守住邯郸时,一定请求君上亲征!”
秦王瞥了白起一眼。寡人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罢了,相国已经来了好几封信请求他回咸阳,他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但他真的很想亲自前往邯郸,吓蔺相如和那个赵王一跳啊,唉。秦王遗憾极了。
楼缓看了白起一眼,心有所悟,笑道:“我会派人给楼昌透露消息,君上得知朱襄入狱后,想派人刺杀朱襄嫁祸赵王。让他派人好好保护朱襄。楼家在赵国颇有势力,君上不用担心朱襄的安全。朱襄定能平安入秦。”
白起:“……”楼缓每次利用楼家真是毫不手软。他真的很恨在赵武灵王被饿死时袖手旁观的楼家,更恨赵惠文王和其子嗣。
秦王继续捋着胡须,微笑道:“寡人相信楼卿一定做好了万全准备,寡人将静候楼卿佳音。”
楼缓站起身,对秦王深深一拜:“定不负君上所托。”
秦王也站起身,扶起楼缓,笑得十分温柔。
白起将视线移开。
自从知道秦王有杀他之意后,他现在看到秦王这样的笑容就害怕。
……
邯郸的谗言逐渐被澄清。民众逐渐相信朱襄绝不可能是秦国质子异人。
朱襄被遗弃时投奔蔺公时,许多人都见过。之后朱襄居住在蔺公封地,周围邻里更是每日都能见到他,有无数人证明朱襄就是赵人。
认识朱襄的农人们为了澄清谣言,都要举着锄头和人打架了。
“仔细想想,朱襄公确实不可能是秦国公子。朱襄公成名时,秦国公子还没离开赵国呢。”
“谁传的谣言?他们是想杀了朱襄公吗?”
“肯定是想杀了朱襄公啊。听闻朱襄公去长平时,就有人嫉妒他,传他是秦国奸细的谣言。”
“比这个更早!朱襄公教我们种土豆时,赵王说朱襄公是奸细,把朱襄公的官免了!”
“唉,王为何……”
“王就喜欢赵括那样的人。”
“听闻赵括亲母不肯为赵括设灵堂,说赵括该死,无论哪个赵人杀了她,都是赵国的忠臣。不明白那样的父母,怎么会生出赵括这样的人?”
“是啊,马服君有这样的儿子,真是家门不幸。”
“赵王亲赵括而远朱襄公,这不是明君所为!”……
邯郸城里的人窃窃私语。
西周时,住在城内的平民称“国人”,有当兵的义务,要交税,能读书,能当官,还能议论朝野。
现在“国人”和“野人”都成了庶民,住在城里的原本的国人后裔地位仍旧比农人高。他们有文化,以居住地和祖辈地为自己取氏,也敢议论朝政。
赵王年轻,从未见过国人骂国君的情况,一时又羞又恼又害怕。
他想起了周厉王的往事,心里更加羞恼。
赵王叹气,召集近臣道:“如今邯郸因朱襄生乱,可朱襄刚立下大功,寡人无法杀了朱襄,众卿,寡人该如何是好?”
赵王召集来的心腹和宗室纷纷沉默。
平原君赵胜欲言又止。听这话,难道君上居然对朱襄有杀意?!
赵胜想斥责赵王,被平阳君赵豹拉住衣袖。
赵胜看了一眼弟弟不赞同的眼神。因他主张接收上党,引发长平之战赵国的惨败,声望已经跌落不少。现在赵豹用眼神提醒他,他冷静下来,咬牙低着头不为朱襄辩解。
赵豹上前道:“君上只要重赏朱襄,一切迎刃而解。”
赵王叹气:“朱襄杀赵括,赵括虽战败,但坚持不降,也是赵国重臣。朱襄此举,让许多卿大夫深恶之,寡人也不好重赏朱襄啊。”
虞信上前,支持赵王道:“马服君为赵国立下那么多的功劳,朱襄杀了他的儿子,寡人重赏朱襄,岂不是寒了马服君的心?”
赵胜不敢置信地看着虞信。虞信才华横溢,不会不知道重用朱襄对赵国的好处,他为何会如此!
虞信继续道:“再者,秦人不可信,朱襄身为秦国质子舅父,入秦便是秦王室外戚,权势滔天。他怎么会甘心为赵国效力?若重用朱襄,朱襄必危害赵国!”
赵胜看着虞信提起秦王室那憎恶的表情,嘴唇翕动,再次低下头,没有为朱襄辩解。
他明白了,虞信不愿赵王重用朱襄,是因秦王为范雎逼杀他的挚友魏齐,他憎恶整个秦王室和秦国,所以恨屋及乌,也不信任身为秦国外戚的朱襄。
不过虞信不认为自己是恨屋及乌,对朱襄有偏见。秦人奸诈狠毒,无德无信,绝不可信。朱襄身为秦国外戚,又多次被赵王轻视,怎么可能对赵国死心塌地,还冒险出使长平?
虞信从一开始就认为,朱襄出使长平定是有其他目的。朱襄居然真的能说动秦王,他就更坚信朱襄与秦王有联系,说不定是秦王故意放回来,让朱襄成为赵国的重臣,充当秦王的耳目。
赵豹驳斥道:“我已问过回赵的将领,他们都说那是谣言,赵括是死在兵营哗变中,和朱襄没关系!”
楼昌上前一步,痛心疾首道:“赵括再无能,也是马服君之子。他可能经验不足,但怎么可能犯兵家大忌,在被围困应该振奋士气时,有粮草还故意不给兵卒吃?!你相信这样的谣言,对得起马服君吗!”
赵豹板着脸道:“我只相信我耳朵听到的事实。”
虞信道:“平阳君,我知你惧怕秦国。在赵军与秦军对战时,你只知道一味求和,降低赵军士气。但朱襄只是秦国质子的外戚而已,你倒也不必如此惧怕。”
赵豹冷笑:“这话我还给虞卿。朱襄只是被秦人丢弃的年幼质子的外戚,虞卿倒也不必把对秦王的仇恨,发泄到无辜人身上。”
虞信愤怒道:“我对朱襄绝无迁怒!我可以指天发誓。你敢指天发誓为朱襄说话,不是因为惧怕秦国?”
赵豹继续冷笑:“我现在就敢发誓!”
赵胜不敢置信地看着赵豹。
平阳君赵豹一向明哲保身,就算会偶尔提出与他人不同的意见,但从不和人争论。他一直隐藏在自己的身后,赵胜从未见过赵豹在朝堂上咄咄逼人的模样。
赵王也被平阳君吓住了。
他这个叔叔唯唯诺诺,胆略、气度和才华远不如另一个叔叔平原君。今日怎么与人吵起来了?
赵胜深呼吸了一口气,放下心中明哲保身的念头,也道:“现在各国国君都对朱襄赞赏有加,信陵君和春申君已经派人来邯郸重金求才。君上,若放弃这样的大才,恐遭人嘲笑。”
赵王再次犹豫。
他虽然很不喜朱襄,一想到朱襄心里就没有理由地膈应,但两个叔叔的话,他还是能听进去。
另一个赵国宗室赵郝上前道:“君上,朱襄有杀害赵括的嫌疑,若不查清此事就重用他,恐怕会引得赵国士人离心啊!”
赵王犹豫不决:“这倒也是……唉,寡人该如何是好。”
见赵王犹豫,两派臣子争论不休。
“绝不能重用朱襄!”
“若不重用朱襄,难道让他国重用朱襄?”
“朱襄真的可能是秦国奸细啊!”
“秦国用十几万赵国降卒为朱襄当赵国奸细铺路,也太舍得了,你想想,可能吗!”
“秦国本来就不敢杀主动投降的赵国降卒,朱襄前去长平游说,不过是顺着马行走的方向拉动缰绳,难道能说朱襄是能拖动马的大力士吗!此事根本不能显示出他的才华,君上应该多考察!”
“朱襄在去长平之前就已经扬名,他与邯郸众名士的论战,你难道忘记了吗?”……
众人争吵不休,吵得赵王耳边都出现了嗡嗡的幻听。
他一会儿觉得那个说得对,一会儿又觉得这个说得有道理。
朱襄确实有才华,应该被重用;但这么多人相信朱襄杀了赵括,厌恶朱襄,他若重用朱襄,又确实会让这些人离心。
赵王不断叹气,游移不定,头都疼起来了。
他按着额角,摆摆手:“今日暂且退下,让寡人再想一想。”
众人不忿,但赵王已经下令,他们只能离开。
众人离开后,烦恼的赵王独自坐着唉声叹气。
为赵王添水的近侍也是赵王的宠臣,但因为没多少才华,只靠着奉承和伺候赵王而得宠,官位不高,刚才的朝议中,他只能旁听,没机会说话。
现在其他人已经离开,他才开口:“君上,这有何难?”
赵王放下扶额的手:“你有何计谋解决寡人烦恼?”
近侍道:“算不上什么计谋。只是平原君和平阳君亲自走访了从长平归来的将领,皆说赵将军之死与朱襄无关,或许就真的与朱襄无关。君上的叔父,怎么会害君上?”
赵王叹气,被说服了。他冷静下来,摈弃对朱襄的偏见,两位叔父的话确实更有道理。
见赵王神情动摇,近侍继续道:“厌恶朱襄的人,只是因为朱襄是秦国外戚,因厌恶秦国而厌恶朱襄。但虞卿虽厌恶秦国,却也秉性正直。如果虞卿查得真相,定会同意君上重用朱襄。”
赵王继续叹气:“可怎么让虞卿查得真相?他似乎心中已经为朱襄定罪了。”
近侍道:“君上为何不命令虞卿查清真相?有人告朱襄杀害赵将军,按照赵国的法令,朱襄只是平民,他若杀害马服子,理应入狱接受审讯。先让其入狱,查清真相后再接他出来,这样不仅虞卿等人不会再阻止君上重用朱襄,也能为朱襄洗清污名。”
赵王眼睛一亮:“对!待朱襄污名洗清,寡人亲往牢狱向朱襄道歉,拜朱襄为下卿!”
赵王从坐垫上爬起来,在房内走来走去,越想越觉得应该这么做。
虽然朱襄立下功劳,但别人状告朱襄杀害马服子,他仍旧将朱襄下狱,这表明他赏罚分明!
让不愿让自己中重用朱襄的虞信和楼昌,与支持朱襄的平原君、平阳君一同查朱襄杀害马服子的事,既能打消虞信和楼昌对朱襄的偏见,又能洗清朱襄的污名,他就能光明正大地重用朱襄!
士人名声极其重要,自己此举是为了帮朱襄洗脱污名,之后还亲往牢狱迎接朱襄,朱襄定会对寡人十分感激,就算之前有一些小心思,之后也一定会为寡人肝脑涂地!
赵王越想越美,还有些得意。
群臣吵了许久都没有超出结果的难题,寡人居然稍稍一思考,就想出了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寡人果然是明君!
因为太得意,赵王没有再召见询问群臣,直接下令让朱襄入狱,让平原君赵胜、平阳君赵豹、虞信和楼昌共同彻查朱襄是否杀害赵括。
赵王厚赏近侍,得了两份厚财的近侍得意极了,立刻将此事告知送他钱财的大好人,告诉他事情已经办妥。
大好人立刻又奉上大笔钱财和无数夸赞的话语,把近侍乐得找不着北。
……
邯郸谣言渐渐平息后,朱襄心情更加平静。
今年十一月天气还挺暖和,进入十二月之后,气温又不知道为何突然降低,许多农人没经历过这样的寒冬,心里很是没底。
朱襄得知此事后,心里有些焦急。谣言终于平息,朱襄立刻按捺不住,骑着赵王赏赐的高头大马,载着嘴里不断念着“架架架”,小短腿还一甩一甩的政儿,去巡视田地,安抚慌乱的农人。
“朱襄公,今年冬天怎么这么冷?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冷的冬天。”
“确实。不过不用担心,冬小麦能在更北边的地方生长,这点温度不算什么,按照以往的方法继续伺候麦苗就成。”
“朱襄公,浇了水后结冰了怎么办?”
“如果浇的水结冰,就把土压实。遇到结冰的裂缝要立刻浇水,不要让地面裂开。等把土压实后,在压实的土上面撒化冻的土,上松下实。再用碾子把麦苗压平……”
“啊,压平?麦苗不会死吗?”
“不会,麦子刚出苗,冬天压苗防冻,春天麦苗拔节后会自己立起来。”
“朱襄公,我好担心麦苗会被冻死。若是麦苗冻死了怎么办,呜呜呜……”
“别哭别哭,冷一点才更好,可以把地里的害虫冻死。我看这天阴沉沉的,可能今年会下雪。若下雪了,雪给麦苗盖上一层厚厚的被子,既能保暖,等春季化冻还能缓解春旱,说不定比往年收成还好。”
围着朱襄的农人们笑了。
一个老农一边帮朱襄拴在一旁的马刷毛,一边笑道:“我好多年没见到雪了,现在的年轻人恐怕都不知道雪是什么。”
另一个正在给嬴小政编草玩具的青年农人抬头道:“不可能下雪吧?我听城里的人说,好多年没下雪,突然下雪,是不祥的征兆。”
朱襄护住举着草做的小马跑来跑去,差点摔倒的嬴小政,笑着道:“天冷了就会下雪,很正常的事,不是什么不祥。”
农人们笑道:“朱襄公说不是,肯定就不是。”
蔺贽急匆匆骑马过来:“朱襄!赶紧回家!”
“好。”朱襄见蔺贽如此急躁,又不说因何事急躁,心里一突。
但他还是笑着和农人们告别,把嬴小政抱到马上,立刻回家。
农人们看懂了蔺贽的焦急,有些担心朱襄。
“朱襄公家里难道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又有说朱襄公谗言的人去朱襄公门前闹事?”
“走,农活也不一定非得现在做完,我们去朱襄公家看看!说不定我们能帮上朱襄公!”
“我们能帮上什么?我觉得帮不上什么啊。”
“先去看看,如果朱襄公需要人手呢?”
“也是,去看看。”
农人们收起农具,朝着朱襄家跑去。
朱襄急匆匆回到家,满脸愧疚的赵胜和板着脸的虞信正带着一队护卫,在家门口站着。
荀况站在一旁陪着他们。
朱襄公把嬴小政往身后一藏,对赵胜和虞信作揖道:“请问平原君和这位公寻我何事?”
虞信冷哼一声:“你如今还是平民,为何不跪?”
赵胜一拍桌子,怒道:“够了!朱襄前往长平之前,君上已经下令让朱襄享大夫之尊。你自己也是重义之人,非要因为无理谗言折辱为赵国立下大功的义士吗!”
虞信虽因秦王扣留平原君赵胜,让赵国交出得罪范雎的魏齐,而与魏齐一同逃离赵国。但平原君宁愿被秦国扣留,也不肯交出魏齐,所以虞信对平原君心存感激。
他在朝堂上会因政见不同和赵胜争吵,私下却很尊重赵胜。被赵胜训斥后,他便不再言语。
“有人诬告你杀害赵括,君上为了帮你洗清冤情,先将你扣押入狱。等我和虞信查明之后,会立刻放你出来,”赵胜上前握住朱襄的双手道,“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很快帮你洗清冤情!”
荀况起身,声音冷冽道:“邯郸城中流言已经证实是谗言,回到赵国的赵军皆能为朱襄作证。你们怀疑是秦王授意,秦王能控制得了十几万的赵人?!”
赵胜心里难受极了。他当然知道!去长平的人中有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人!
赵胜不仅知道朱襄没有杀赵括,还知道赵括不知道为何非要阻止断粮的赵兵以土豆果腹,还说要杀了推广土豆的朱襄,才被愤怒的兵卒杀死。
但他不敢将真相告知赵王,只能告诉赵王,赵括真的是被兵卒所杀。因为他担心赵王听说赵兵敢为朱襄杀人,恐怕更要杀了朱襄!
可朱襄不能死,绝对不可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赵兵能为了朱襄杀赵括,现在朱襄对他们有救命之恩,赵胜不敢想象他们还敢为朱襄做什么!
还好,赵王只是下令查清朱襄冤屈。这应该没事,应该没事,这对朱襄也有好处。
“现在流言四起,许多人不信任朱襄。君上只是想为朱襄澄清谣言,还朱襄清白。”虞信对荀子语气还算尊敬。
荀况冷笑:“为所有证据都指向他清白的人澄清谣言,不会将他下狱!”
“没事,荀子,我去去就回来。”朱襄阻止荀况与虞信冲突。赵王已经下令,他再挣扎也没用。
雪被荀子命令藏在后院,不准出来。朱襄拍了拍嬴小政的头:“去荀子身边,舅父很快就回来。”
嬴小政瘪嘴:“真的?”
朱襄笑道:“我都能从长平回来,只是洗清冤屈,难道还比几十万秦军危险?别怕,乖。”
嬴小政知道现在不能任性,点点头,乖乖牵着荀子的手:“舅父,一定要早点回来。”
“嗯。”朱襄被人捆住了双手,押上了囚车。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在赵胜和虞信即将离开时,气喘吁吁跑来的农人惊讶道。
他话音刚落,就被护卫踹倒在地,并拔出了刀。
庶民不但不下跪,居然还敢问话,理应处死。
“住手!”朱襄焦急道,“我没事,你快离开!”
护卫犹豫了一下,把刀收了回去。
虞信看了护卫一眼,眉头紧皱。
农人爬远了一点,胆战心惊地看着囚车里的朱襄。
这时候,有更多的农人跑了过来。他们远远地聚集在一起,沉默地看着囚车里的朱襄。
“我没事,很快就会回来,别担心。”朱襄安抚道,“平原君,请启程。”
赵胜深深叹了口气,命令继续前行。
骑在马上的虞信回头看了一眼惊慌的农人,眉头紧皱。
这时,一丝冰凉落在他鼻尖。
虞信抬头,惊讶地发现天空中飘下鸡毛般大小的白色绒絮。
这是……雪?
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雪的虞信惊讶地睁大眼睛。
赵胜也抬起头,看着漫天的雪花神情微怔。
荀子大声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时隔多年难得一见的大雪,一定不是因为你们冤枉刚立下大功的忠臣。老天如果有眼,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平事。平原君,虞卿,你们不用担忧害怕。不过是大雪而已,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赵胜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急促地挥动马鞭。
虞信也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囚车里的朱襄,心中有些慌乱。
难道真的是自己误判,错怪了忠良?
农人们静静地站着,眺望囚车的远去。
“赵王……要杀朱襄公吗?”待囚车已经远得看不到时,才有人声音颤抖道。
而后,农人们手中农具落地,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雪落在了他们头上,很快就在他们枯草般的发丝上叠了一层白霜,仿佛他们一瞬白头似的。
雪越下越大,在囚车进城的时候,邯郸城内已经积了一层较厚的雪。
马蹄小心翼翼踏在雪中,车队速度十分缓慢。所以沿路不敢近观的邯郸人踮起脚尖仰起脖子,也能看清顶上盖了一层白雪的囚车内,双手被捆缚的朱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模样。
雪下起来后,他有些冷了。
“那是谁?”
“好像、好像是朱襄公?!”
“怎么可能,朱襄公不是赵国的大功臣?”
“就是朱襄公,我见过朱襄公,就是他!”
得知囚车中犯人身份的邯郸人,看着马车在雪地里留下的辙痕,久久无言。
雪越下越大,把车辙埋了起来。车队在大雪中前进,越行走越艰难。
邯郸城内有许多士子。
他们得知朱襄被抓后,纷纷披着蓑衣出门打探消息。
士子们看到了囚车中瑟瑟发抖的朱襄,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囚车旁,被人搀扶着跟随囚车一步一步前行的蔺相如。
士子们脑海中突然闪过《诗经》中的句子。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