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改变只在于一个决定。
那时我执意要留下来,只是为了脑海里突然蹦出的感觉,我不能走。
可是,我留下来了,即墨瑾却不见了,软榻上,只有那件空落落的衣裳,黑的如一抹云,飘忽不定。
狐狸说,他没事了,可是,为什么只剩下了一件衣裳?
我迷迷糊糊的从软榻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多少天了?我就这么醒了睡,睡了醒,有时会看会书,有时会拿出银剑比划几下。
也不吃什么东西,好像也不觉得肚子饿。
小龙的样子倒比之前好了许多,前几天,一动不动,可是身子仿佛不再软绵绵了,后几天,它开始动了起来,不过移动的范围很小。
我依然喜欢跟他说话,他只会听,不会讲,这种感觉对我来说,似乎已经习惯了。
“喂,你是不是好点了?”我蹲下身子观察它。
经过几天的相处,我知道它一定得了什么病,不知道这和即墨瑾的“失踪”有没有关系。
我舞了一会剑,也没什么进展,觉得无聊,又蹲下来。
“喂,你叫什么?一定也有名字的吧?我这样喂喂喂的叫起来真不舒服,不如我暂时给你取个名吧?”我把小蹄子伸过去,想触摸一下它的身体,可是它条件反射般的弹了开去,一双无辜的眸子警惕的盯着我。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这样吧,我叫你……黑炭,好不好?”忽然想起那抹黑色的身影,我不禁眯起眼睛笑了笑,这条龙也是浑身墨黑,黑炭黑炭,叫起来真顺口。
“黑炭”好像浑身抖了抖,眸子露出奇怪的神情,扁着嘴,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说不出口。
“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其实很好听啊,宫里好像也有个叫黑炭的人呢,呶,那本书架上剑谱就是谁送给黑炭的,你说,这个黑炭是谁呢?”我微微侧头低语,“不过,没人比他更像了。你说,他如果听见你也叫黑炭,会是什么表情?”
我想起即墨瑾平时臭臭的表情,不禁微笑,心底却愈发苦涩,即墨瑾,你在哪?
想着想着,我的笑容隐去,伸手轻轻拍了拍黑炭的脑袋:“你说,他为什么会不见了?如果他就这样不见了,以后谁来教我练剑,我不小心弄伤了手,谁给我涂药……”
出乎预料的,这次黑炭没有躲开我的蹄子,它安静的任我抚mo,微闭上眼,竟很温顺的模样。
“你也在想他吗?你和那条大龙一样,是宫里的圣物,一定是陪他渡劫的吧?可惜你不会说话,不然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看过一些修真小说,好像妖要成仙,是需要经过很多次天劫的,这时,如果身边有修为高深的仙人或者灵物灵器帮忙,那就最好不过了。
我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到手心里,它似乎吓了一跳,可是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动静,大概看出我没有恶意,或者又因为体力不支,不敢乱动。
“别紧张,地上很凉的,如果你病了,老在地上也不好,我手心里很暖和呢。”我忘了灵物和人是不一样的,可是它似乎很虚弱,让我情不自禁的想保护它。
我坐在角落里靠着墙,用手心握着它的小爪子,它一动不动的蜷缩在我怀里,如一个迷路的小孩。
天又黑了,是不是又一天结束了?
周围除了暗淡的星光,没有其他颜色。不,黑暗中,有一双眼睛那么亮,如一盏幽静的灯,一展一合,一亮一灭,深不见底。
“你的眼睛好亮,像天边的星星。”我说。
“他说,星星是最美的眼睛,可是他后来又说,其实星星是毒药。是不是最美的东西,也最毒?”
“嗯——我唱歌给你听吧,这样你就会暂时不难受了。”小时候,我一生病,母亲就哼歌给我听,直到我睡着,第二天,我的病就好了。
我在黑暗里轻轻哼,哼一首母亲小时候哄我睡觉的歌。
一朵花,两朵花,
漫天飞舞白色的花,
花儿呀花儿,你要飞去哪里呀,
是那碧绿的天空,
还是幽蓝的大海……
后面的一些已经不记得了,只有那首曲子我还能哼出来。
我看到黑炭的眼睛变得越来越迷蒙,轻轻垂下去。
仿佛熄了灯,一瞬间,倦意袭来,我也慢慢睡着了。
渐渐的,它看我的眼神不再带着警觉,而是湿漉漉的,带着依恋。无论我干什么,它都会好奇而温柔的看着,仿佛对一切都充满新奇。
夜晚,它已经习惯了在我圆滚滚的肚皮上睡觉,听我唱歌,不知是不是听得懂,只是眼睛亮闪闪的,很可爱的样子。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
一天睡梦中,仿佛天地都在摇动,可我大概实在太累了,竟睁不开眼,翻了身,又睡了过去。
一束阳光斜斜的照进来,我眯起眼,闭上,再睁开,然后使劲揉揉眼睛,一霎那怔住了。
我正歪着身子躺在地上,而双臂环绕着的,竟是一条巨大的生物!
这种生物我见过,那个山洞里,那条巨大的龙,周身散发出银色的光芒,现在,它正蜷缩着长长的身体,在屋子里绕了足足三圈,而我抱着的,正是它的角。
我猛地站起来,后退了三步,然后仔细的看它。
它的眸子依然清澈,却精芒微露,仿佛养足了精神,由最初的小婴儿,变为了少年。
“黑炭……是你吗?”我不敢确信的看着它。
它还是不说话,可是我渐渐相信,一夜之间,它变大了,而且,变得和山洞里的那条龙一模一样,不,也许它就是那条龙,只不过由于某种原因,暂时缩小了,现在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它小小的样子很脆弱很可爱,可是现在的模样,我不禁面部抽搐,难道要我和这么个庞然大物共处一室?
而且,那天它和即墨瑾同时出现,那一霎那,我有一种感觉,却说不出来。
如果它是圣物,应该是即墨瑾身边的吧?所以,他们总是一起出现,我安慰自己不要乱想。
它这样的身体,占据了大半空间,我没办法舞剑,甚至没办法移动,只好缩着身子靠在它身边。
它的身上冰冰凉凉的,感觉不出温度。
是不是有一天,它也会修炼成人?会是什么样子的人呢?一定也是冷冰冰的吧?
我忍不住又胡思乱想。
我累了睡,睡饱了就发呆。
大家伙基本微闭着眼睛,我感到周围充斥着压抑的感觉,还似乎越来越强烈。
一段时间下来,我慢慢习惯了它的存在。
它好像没有在山洞时那么霸道,溅的我一身水,相反很安静,就算我有时睡觉时不小心踢到了它的角,也没什么动静。
只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总是注视我,让我有些心悸。
不知道它和山洞里的那条龙是不是两条,龙的模样都是差不多的,反正我是看不出来。
睡觉前,我还是会变着歌唱,唱给自己听,每当唱歌的时候,我总觉得充满幸福和勇气。
我不知道我还要等多久,等那件衣服慢慢充实,有个人冷冷的看着我,然后叫我练剑。
柔软湿热的唇,那个迷乱的吻,帮我擦药时他低垂的睫毛……我想起第一次见他之后,我在屋外的泥堆里用树枝画画,然后轻轻擦去,每擦去一处,那种心痛的感觉便席卷而来。
我到现在还弄不清为什么会这样,可是现在他仿佛真的不见了。
我摇摇头,禁止自己再想下去,他是高高在上的王,我是修为蹩脚的小妖,何况他对我一直冷冷淡淡的,有时一定还觉得我麻烦,所以眼神带着厌恶。
我不能被一些奇怪的感觉弄得失去方向。
现在,我最该关心的是接下去该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屋子里吧?或许,到时候狐狸会来带我出去?
“你会飞吗?不能飞出去吗?”虽然我知道狐狸的结界应该比较高明,可是灵兽应该也拥有超强的法术吧?
前些天,是因为它变小了,现在,它可不可以飞出去?这样,我就可以去外面找狐狸,让他想想办法,找找即墨瑾。
它又用它的黑金般的眸子注视我,一动不动。
我失望的重新坐回地上,哼着歌,慢慢入睡。
一天又一天,时间对我来说,只是日出和日落。
之后的某一天,我睁开眼,大家伙的周围竟弥漫着青色的雾气,这种气流好熟悉,就是那天我在门外看到的那些,狐狸说,那是即墨瑾的元气。
是不是他要回来了?我激动的跳起来,围着大家伙转了几圈:“黑炭,你感觉得到吗?是不是他回来了?”
知道他不会说话,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找到答案。
果然,他没有说话,只是身周的青色气流越来越浓郁,我睁不开眼,透过半眯的眼缝,只看见那团青色的气体里,什么庞大的东西正扭曲,摇摆。
“黑炭,你怎么了?!”我惊恐万分的叫。
天地都仿佛在摇晃,裂变,犹如那日梦里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青雾才有慢慢散去的趋势,四周也恢复了平静。
“黑炭……”我扑过去,却什么也看不见了,那条巨大的东西竟凭空不见了。
“黑炭!黑炭!”我找遍了每个角落,想看看它是不是又缩小了,可是找不到,很久,我才撞到什么东西上:“黑炭……”
我抬头,眼前没了巨大的角和银光闪闪的鳞,只有一袭深墨的黑,除了那双眼睛,还是犹如星辰般流光四溢。
“你……你回来了?”一霎那,我的鼻子酸涩,喉头哽咽,不知该说什么。
“我一直在。”即墨瑾看了我片刻,垂下眼帘,避过我的目光。
“你是……龙?”
“你是第三个。”他的嗓音低沉,声音如暗哑的丝绸,“不,也许不是。”
我不知道他说的第三个是什么意思,只是一个劲的在想,天,他的真身居然是龙,在山洞里我就已经看到了他的真身,只是当时我不明白而已,现在想起来,那种迷惑的感觉就在于此,他们的眼睛太像了。
可是,那条手掌般大小的龙又是怎么回事?眼神那么清纯透澈,一点也不像他。
“你,没事了?”想了半天,我挤出一句话。
“还需要一段时日。”
“火狐大人在周围设了结界。”
“我知道。”
我忽然又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包括这些天我自言自语或者对着“他”说的那些话。
我到底说了什么?一下子自己都想不起来了,只觉得脑子很乱,一霎那从脖子红到耳根。
唯一能想起来的,我一直喊“他”黑炭,天,我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一直不知道你就是……我以为……”我语无伦次,觉得应该解释点什么,又无从说起。
他抬起眼看我,又垂下睫:“每一次蜕变,我都会暂时失去记忆。”
“啊?”我张大了嘴巴,那么,他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终于安心了些,却忍不住有点小小失望,自己也搞不清这是种什么感觉。
“那么,你还有多久才能……出关?”我笑了笑。
他摇摇头:“我没算过。”
我差点忘了妖的岁月时光,不是用天来计算的,或者也不用年,一眨眼,也许就恍如隔世,我也算不清来到这里已有多久,也不知道在这结界中又待了多少时间。
奇怪的是,除了有些惊讶,我竟还有些小小的窃喜和紧张,接下来的时间,我和他,要日日夜夜共处一室吗?
我目光流转,即墨瑾盯着我看了半响,侧过脸说:“我可以解了结界让你出去。”
“不!”我脱口而出,才发现他一双狭长的眸子正注视我,连忙解释,“不用了,我可以在这练剑,不容易分心。”
他微闭上眼,不再说话。
日子过得缓慢却又飞快。
白天,我练一会剑,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即墨瑾打坐,仿佛以前的每个午后。我看着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想起“他”变成原身时很小很小的样子,那时的眸子清纯如水,惹人怜爱,那时,我坐在角落里靠着墙,用手心握着它的小爪子,它一动不动的蜷缩在我怀里,如一个迷路的小孩。
现在,他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我应该如释重负,可是又有种说不清的失落。
夜晚,是最难熬的,除了叶歌,我从小到大没和一个男人一起睡过觉,即墨瑾不眠不休的打坐,从日出到日落,我傻傻的练完剑,累了,就在墙角缩着睡觉。
可是每天早上一起来,我就会发现自己睡在软榻上,即墨瑾依然一动不动的盘坐在地上,波澜不惊。
于是,一到晚上,我便长了个心眼,假装闭上眼,却强迫自己不要睡着。
迷迷糊糊了半响,就在我差点坚持不住的时候,我的身体被整个抱了起来,那双手很大,却带着温热,动作很轻,似乎怕吵醒了我。
我心砰砰直跳,思绪乱飞,一会儿,我被放到了那张软软的椅子上,然后,那双手缓缓流连在我额头,帮我掳平两只大刺刺的耳朵。
可惜我不能睁开眼,否则,我真的很想看看,他现在是怎样的表情,为什么要对我做这些事?
每天的假睡仿佛成了一种习惯,虽然我困得要命,却依然等到深夜,等他把我抱上软榻,然后才心安理得的睡去。
如果有一天,这种习惯变成了一种贪婪,我要怎么办?
一天,我依然僵硬的像块石头一样被人“搬运”到软榻的时候,他的手不小心触到了我的腰间,没人知道,腰是我最敏感的地方,我怕痒,很怕。
我的背一下子弓了起来,反射性的睁开眼睛,不禁愣住了,即墨瑾的正在看我,认真的表情,深刻的眼神,带着微微的迷离,一双手抬起来正在我脸边,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在这个时候睁开眼,仿佛是整个表情来不及收回,和我一起僵在那里。
然后,我被一错手整个摔在地上,屁股差点开花。
抬头,他正看着我,眼里的表情一如那天他问我“痛吗”,充满关切,却转瞬即逝,垂下眼帘说:“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