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古丽把酒楼要大擂台的消息散播了出去,那天,酒楼果然拥挤了许多圣界的老百姓。
台上,我换上那件戏服,戴上面纱,我的身材本来就矮小,虽然胖乎乎的,但穿上宽大的衣裳,又遮上面纱,看起来就真的像一个古代的女子。
早上临走前,是楚颜帮我戴的面纱,他微凉的手触在我的脸上,细心的帮我把两只大耳朵也藏在了面纱里,这样,从外表来看,就真的看不出来了。
“好久没看见你的琴了,今天我一定要听你弹琴。”我腻着他说。
他的目光落在暗处:“好。”
古丽很早便到了酒楼,她比我还要兴奋:“悠悠,如果谁赢了,可以拿到什么东西?”
“等下你就知道了。”我卖了个关子。
她最好奇的是我的奖品,其实,这奖品她也见过,就是飞天那天叼来的灵石,原来那岛上有许多块,虽然数目也不是很多,但足够当这次的奖品,这些小石头颜色不一,光彩夺目,就算是一般的石头,也可以用作观赏品,何况它还有增进修为一用,相信对圣界的修为也很有用。
站在台上,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我不禁有一丝恍惚,这是什么跟什么呀,我竟然会来到圣界,还站在台上演戏。
我定了定神,看到第一排站着巴哈,古丽。飞天竟也来了,停在古丽肩头,朝我眨眨眼,似乎是给我鼓气。
我吸口气,这有什么?虽然那么多人看着我,可是我原来就是个唱歌的,不仅唱歌,还写歌,好像还巴巴的跑去把自己写的歌送给别人看,那个人是谁呢?
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对,我怎么会是写歌的?我明明读书的时候就来了这里,唱歌,弹琴,我还是小时候跟着楚颜学的,本来我只会舞剑,跟楚颜在一起,我才慢慢喜欢上了唱歌。
到底刚才我怎么会觉得好像我天生喜爱唱歌呢?好像还把唱歌当做一种职业。一定是站在台上乱了脑子,才会有这种想法。
我摇摇头,让自己镇静下来,才开始唱。
我唱的,还是那首《前世今生》,本来我很想让楚颜来演许仙,可是心里又有小小的自私,如若他演许仙,一定是个美到骨子里的许仙,这样的美,我只想一个人看见,不愿和那么多人分享,所以最后,我只唱曲,跳舞。
莫非前世那一眼,
只为今生见一面……
我刚唱了一句,帷幔后,便有琴声响起,那般的琴声我最熟悉不过,知道他在那里,我心安了许多。
四周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我的曲子吸引。
我边唱边舞。
匆匆美梦奈何天,
爱到深处了无怨……
水袖轻飘,如一抹微波,这样的感觉……恍惚中拔出剑,跟着琴声舞动。
千山阻隔万里远,
来世再续今生缘……
缠mian的歌,连剑光也变得哀怨,前世今生,痴守着的时光,就算眨眼也舍不得,为什么,为什么,我竟那么难过?
我来看你了,隔着遥远的时空,我借着最后的机会,来看你一眼,无论如何都好,我便没有后悔,恩恩与怨怨,终会化成尘土,可是,即便是千年,我还是无法忘记你,你疏离的容颜,你偶尔的微笑,林间交错的身影,天边的银桥……
我告诉你,星星是世间最美丽的眼睛,其实,那是我来这里以前大学文学讲师说过的一句话,可是当时你的眼睛那么亮,那么亮,亮过所有的星星。
那一刻,我曾想,在我心里,已经有了一颗最美的星星,就算给我漫天的星星,我也不换。
可是,后来,后来为什么变了,全都变了。
我的心慢慢往下沉,究竟是什么东西,让我的心那么痛?仿佛有根针生生的划过,裂开了一道口子,却无法修补。
连带手心处也疼了起来,我知道,那是一个图案,是那块锦缎消失后,所留下的烙印,好像融在了我的身体里,与我血肉相依。
不行,怎么关键时候就出状况?大概楚颜在帷幔后看到了我的不对劲,他的琴声也变得有些不对劲,虽然台下的巴哈,古丽和所有人一样,听的兴致勃勃,但我听得出来,他的琴声在游移,就像是难以控制的那种。
我不停的旋转,没有人知道,我不是在卖弄自己的舞技,只是想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流水般的裙摆如花瓣绽开,炫目的就像一朵静夜里开放的绸缎花。
银剑忽然带着我轻轻飞起,我听到周围的尖叫声,那是在为我喝彩。
轻浮在空中,脚下踩着银剑,我唱完最后一句:
宁愿相守在人间,
不愿习作天上仙。
这时,琴声也嘎然而止,仿佛强弩之末,有种滴血的感觉。
我的心猛地一颤,我还听到了最后的尾音带着微微的颤抖,虽然很细弱,但我听得出来,到底怎么了?
我忍不住看住那块帷幔,可是帷幔纹丝不动,看不出任何端倪,我想冲到后面去看一看楚颜,可是人群已经涌了上来,所有人围成一个圈子,把我抬了起来,抛向空中。
我没想到圣界的人这样热情,我好不容易晕乎乎的站稳了,就听见古丽兴奋的说:“悠悠,太好了!实在太好了!你不知道,各处的店都没了生意,族人们都涌来这里了!”
我迷迷糊糊的看着四周穿着盔甲的男人和自家女人们那些淳朴的脸,心底不禁划过一丝暖流,啊,这哪是什么魔界啊?这些人分明就是可爱的老百姓,跟魔人扯不上半点关系。
所以他们修为虽弱,但生活的很安逸,几百年后归入赤海,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生活?
这样想来,把灵石当做礼物送给他们,会不会因此而改变他们的生活?
我还在想着,那边古丽已在宣布,以后,每个圣族家庭的都可以来参加挑战,胜出家族,可以得到——
“得到什么?”她转过头来看我。
这丫头太激动,没问清楚就在讲话了,我只好朝飞天点点头,飞天的嘴里立刻吐出一块亮闪闪的石头。
“灵石!”古丽叫了起来,连巴哈也惊讶。
“你是说,赢者可以得到一块灵石?”巴哈问。
“你不是要圣界强大起来吗?这是万众一心的好时候,所有的族人都参与进来,辛苦得来的东西一定会好好利用,他们一定会好好用来修炼。”我说。
巴哈的眼神有些变化,望着我,出了神。
“不用谢我。”我故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谢谢飞天吧,是它找到地下的灵石的,虽然只有十块,还有大有小,但总是很有用的。”
“我又没谢你。”他别过头,银发遮住眼睛。
这家伙,就是这么别扭。
底下的人看见灵石也激动万分,都挤上来看,我乘着巴哈和古丽在跟他们说话的时候,悄悄挤出人群。
……
帷幔后,空无一人,我又跑去树林。
楚颜呢?
树林里没有人,远远望去,在池边,我终于看到楚颜,刚想走上去,却猛然怔住,他的身边,还有一个黑衣的女子,从背影看来,竟是那天长生节献舞的朱砂。
那个长着异域般奇妙脸孔的女子,那么美丽,我只看过一眼,便不会忘记。
楚颜静静的站着,睫毛垂下来,看不见表情,怀抱着琴,右手轻轻拂动,却没有琴音。
朱砂也静默了很久,我躲在树后,长如一个世纪,她终于开口说:“你说过,你永远不会不要我。”
我的心一颤,楚颜对她说过这样的话?那他们是什么关系?
楚颜说:“我说过。”
“可是现在……”
“现在,她回来了。”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犹如一个哑谜,我只看见朱砂的背影轻轻一僵。
“她回来了?!”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我随了你那么多年,你只需轻轻一句她回来了,便可以抹杀吗?”
“我说过,你随时可以走。”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却有种说不清的疏离,仿佛与你隔着千山万水。
不对,楚颜,楚颜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声音?他永远那么温柔。
“你……让我走?”朱砂的背影颤抖的像风中的树叶。
楚颜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落下一个背影,声音轻轻的传来:“百年,还是千年?”
朱砂怔了怔,声音也变得迷离:“你还记得……我也忘了百年还是千年,从我还是原身开始,便跟着你,跟着你……”
树林里有一声叹息。
我知道,朱砂原是那把琴。
“那时,你还是一个小男孩,只有我陪着你,从日出到日落,看你慢慢长大。”她忽然提高了声音,“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也会变,我不再是一把木头一般不懂任何感情的物件!我也有感情!”
“感情,是最伤人的。”
我看不见朱砂的脸,连楚颜的脸我也看不见了,只听见朱砂的声音带着沙哑:“我也不想,我本来无忧无虑,没有世俗的纷扰,可是,为什么让我遇见了你?”
楚颜终于转过身:“你现在仍可以那样,专心修炼,他日成仙,不好么?”
“我不!”朱砂竟跪了下去,拉住楚颜的衣角,“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在乎什么成仙得道,只要和你在一起!”
楚颜没有动,我整个人轻飘飘的,像在看一出戏,刚刚演完一出千年缠mian的戏,却在这里看到另一出。
也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晕晕乎乎的。
楚颜不动,朱砂一直扯着他的衣角,他表情依然没变,轻一挥手,朱砂缓缓落在地上。
我都有些难过了,本来以为楚颜是我一个人的,现在才知道不是,可是心里竟对朱砂产生了一丝怜悯,好像那是一种共同经历过什么的感觉,很爱一个人,想逗他笑,逗他开心,最后却发现,他爱着的是另一个人,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要关心他,哪怕只是安静的待在他身边,看着他便以知足,那是怎样卑微的感情?
把自己放在尘埃里,小心翼翼的去守护,连爱都不敢提,可是却换不来那人的一点点怜悯。永远那么冷,冷的骨髓里。
我大概被这种感觉冲坏了大脑,竟毫不犹豫走过去。
一步一步,我不知道要去干什么,直到走到朱砂身边扶起她,才发现自己在干什么。朱砂看到我,似乎怔住了。
“悠悠。”抬头,楚颜正望着我,还是那样淡淡的表情,眼中却似乎很欣喜,透过面纱都能感觉出来。
“你不要这样对她。”我嘟囔着,不知该怎么说。
那道亮闪闪的东西不见了,仿佛什么陨落下去,他站在那里,只能看见面纱下的那抹弧线,紧抿着,没有说话。
猛地,我被整个推开,朱砂站起来,眼神如针,带着怨恨:“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你是在笑我吗?笑我永远都得不到他?!”
心口堵得慌,我连忙吸口气:“没有,我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明明是我记忆里不曾出现过的感觉,现在我却无比清晰,好像什么被唤醒。
我不敢去看楚颜,他依然静默。
朱砂忽然狂笑,笑容带着悲戚:“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他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哪怕是他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东西?”
我呐呐的说不出话来,楚颜最喜欢都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够了。”楚颜忽然说话。
我抬头,他的睫毛垂下来,然后又张开,望住我,唤我:“悠悠。”眼神温柔如水。
我进退不得,他朝我走过来,他走路的姿势那么好看,风吹起那件白色的袍子,鼓得满满的,像要乘风而去。
他就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却很快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我不自觉的跟着他走。
背后,忽然掠过一丝气息,直冲我的后背。
在还没有到达之前,楚颜宽大的袍袖已翩然而起。
一道白色的光,把那股气流消散的无影无踪,朱砂倒在地上,脸上苍白无色。
然后,她的脸色从白转为透明,那袭黑纱般的袍子轻飘飘的仿佛无所依存。
她只是盯着楚颜,脸上从难以置信,到悲凄,那是一种绝望,就像溺水的人看见最后一根木头飘远的那种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想伤你。”楚颜淡淡的说。
“你不想伤我?你不想伤我!”她忽然咯咯大笑起来,“你看着我修炼成形,你知道我有多少修为,你竟然说不想伤我!哈哈哈哈!”
笑声凄厉,我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忍再听下去。
我抬头看楚颜,他的眉梢竟有一丝冷意,让他看起来那么疏离,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表情,带着一种冷漠的威严,让人不寒而栗。
眨眨眼,随即又变得淡淡的,我是不是看错了什么?
可是来不及多想,我看见朱砂的身体正在发生一种变化,越来越透明,那袭黑色的衣裳越来越轻。
她的眼睛依然盯着楚颜,不断的重复那句话:“为什么……”
楚颜的眼睛越来越暗,转过身,我听到他说:“我不想伤害你,可是,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我不能伤害你,可是,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我的心往下沉,楚颜是为了我才……
我抓住他的手:“我没事!我又没事!”
我看着朱砂,她听完这句话,眼中的凄惨无法形容,渐渐的,不再挣扎,仿佛最终安静下来。我看不到她其他的表情,我只能看到她的眼睛。
因为,她的其他已经不见了,直到最后,眼睛也不见了,如一缕青烟,化入琴中。
楚颜怀抱的那个琴,那个他永不离身的琴,他略略苍白的指尖掠过琴弦,发出一个单调的音,睫毛如黑刺般轻轻颤抖,那神态,仿佛是最后的告别。
“楚颜……”我忘了一直喜欢喊他小白,只觉得胸口很闷很闷。
琴也不见了,在他那抹洁白的胸口消失,他依然环着手,仿佛抽离了什么,如一个拥抱情人的姿态。
可是那个情人,已消失。
“不,你的琴呢?”我扑到他怀里寻找,可是哪也找不到。
“没了。”他淡淡的说,仿佛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可是只有我知道不是,初见他时,他便抱着琴,谨慎的看着我,不说话,像个有自闭症的小孩。
渐渐的,他慢慢接受我,有时躲在树后偷偷看我练剑,我总是故意突然跳到他面前,把他吓一跳,他可以一天不说一句话,只弹琴给我听。
开始时,我要碰一碰那琴,他小心的缩回手:“别动。”
我知道他很珍惜他的琴,胜过他的生命,终于有一天,我能碰他的琴了,他还教我练琴,虽然我很笨,学了很久才会一点点,可是还是忍不住开心。
不为别的,只为别人都不能动的东西,我可以动了。
现在,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