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冻这话一问出口, 对面两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他们的目光缓缓往下移动,投向了桌面那一堆满满当当的空瓶——这已经超越了他们认知当中一个正常人所能拥有的酒量。
店小二在边上介绍说:“我们家最烈的庆云台,是闻名全地狱城的三杯夜不归……”
“等等。”麦二忍不住出声打断, 神色严肃地看着阿冻,“我觉得你真不能再喝了。”
虽然不久前在街上偶遇的时候, 是他发现阿冻的情绪似乎有点低迷, 决定请他喝酒解闷, 但这么多瓶灌下去, 别说是酒了, 就算是普通的水都该把胃撑坏了吧!?
阿冻喃喃道:“可我还没有醉……”
麦二苦笑:“我觉得这个方法大概不太适合你,还是不要勉强了……你有什么烦心事,要不说出来, 或许我们可以帮上忙?”
阿冻张了张嘴,有些不知该怎么形容。
毕竟这当中的原因太复杂了, 而且还牵涉到不能对别人讲起的秘密,思来想去,他也只能唉声叹气。
就在这时,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为什么叹气?”
阿冻微微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结果下一刻,修长挺拔的身影突然在他身旁落座, 无视来自他人的惊异目光, 说道:“你心情不好?”
阿冻睁大了眼,脱口而出:“唐意!”
麦二和奥布莱恩互相对视一眼,都能看见同伴眼底的几分惊讶。
麦二虽然已经不知多少次听过唐意这个名字,但却是第一回见到本尊, 心想不愧是能和疯子邓肯对峙的人, 周身气势就如同藏于鞘中的刀锋, 散发着并不张扬的凛冽与冰寒。
“你就是唐意?”他站起身来,友善地朝唐意伸出一只手,“来这儿的路上,阿冻经常提起你,真是幸会幸会。”
唐意眼珠子微转,视线落在麦二脸上,并没有和他相握的意思,幽深的瞳孔之中流露出冷漠的审视之意。
麦二也不尴尬,起码表面上没有显露任何尴尬之色,自然而然收回了手。
“我们是在荒漠区认识的,大家正巧都要到地狱城来,于是结伴同行了几天。”他解释说。
唐意并没有什么反应,视线扫过旁边的奥布莱恩,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冷了一瞬。
然而当他望向阿冻时,所有这些不善的眼神全都瞬间消失无踪,眸光平静中带着温和。
“好久不见。”
阿冻重重点头,十分激动,就差举双手双脚赞同:“真的是好久没见了!”
唐意看着他精神饱满的样子,不像有受到过什么伤害,这几日风尘仆仆赶路过程中始终紧绷的心弦,终于有所放松。
与此同时,阿冻也在上下打量着唐意。
嗯,眼耳口鼻都在。
嗯,没有缺胳膊短腿。
嗯,看起来还是很完整的。
悬在阿冻心头的最后一丝不安也消散了,他给过去的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在关键时候还是能够展现出强大的自制力,不至于从唐意身上咬下点什么来。
阿冻:“我……”
唐意:“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而就在这个双方沉默的间隙里,来自旁桌的嘈杂声变得响亮起来,某个醉醺醺的男性酒客兴致来了,突然扯着嗓门嚷嚷:“你们知道城主是怎么死的吗?”
不等其他人回答,他又自顾自往下说:“是一只从来没见过的污染物!那只污染物就潜伏在角斗场,城主出现后突然暴起,将他整个吞了下去!”
周围的酒客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真的假的?”
“居然是被污染物吃了?”
“不过那可是角斗场,有污染物偷跑出来也半点不奇怪,那些家伙为了比赛足够精彩,什么怪物都敢抓回来。”
“是这样吗?可是我听说城主留有全尸啊,他们还打算找个黄道吉日葬了……”
“传闻不可信,兄弟,你有没什么证据?”
此话一出,其他人安静下来。
最开始说话那人嗤笑一声,慢吞吞从裤兜口袋里掏出终端,光束投射到空中,形成了全方位的立体影像。
影像之中正是汹涌滔天的彩色巨浪。
虽然时长只有不到十秒,但对于这些已经在地狱城生活不少时日的人们来说,还是能够轻而易举辨认出,那片即将被滔天巨浪淹没的区域就是角斗场的管理大楼。
“看见了没?这是不是证据?”那人得意洋洋道,“虽然发生得很快,转眼就没了,但好巧不巧,还是被我逮着了!”
周围的客人议论纷纷,在见过这段影像后,他们逐渐开始相信男人的说辞。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污染物!”
“太可怕了,他们把它杀掉了吗?”
“肯定的吧,钱老板向来怕死,要是事情没解决,估计他晚上都要睡不着……不过城主被他那里的污染物吃掉,接下来少不了会有冲突。”
“他们冲突他们的,和我们这些普通群众有什么关系?我只关心华源阁的武器货架什么时候能上新,多备着点总是好事。”
“你还指望华源阁?店大欺客,早就没了最开始做生意的真诚态度,我可以给你再推荐一家良心的……”
眼见着话题逐渐转向别处,男人不满地拍了拍桌,嚷道:“我还没说完呢!”
周围的酒客顿时停下议论,目光全都投向了他。
男人对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很是受用,又灌了一口酒,这才缓缓开口:“你们知不知道,那只污染物不仅吃了城主,还吃了其他人?”
众人皆是一惊。
男人语气幽深:“角斗场的好几十个员工,包括一些偶然路过的无辜客人,全都跟着城主一起,被那条彩色的舌头卷进了血盆大口里,尸骨无存……”
“不是这样的。”
突然之间,一道有些细小的年轻男声插了进来,反驳道:“他没有吃人。”
男人话音一顿,望向声音来处,眉心皱成了川字,显然很不高兴。
“小子,你难道想说我在骗人?哗众取宠,随便编了个故事,好吸引大家的注意?”
阿冻颤了颤,没想到对方上来就扣这么大的帽子:“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男人眉头皱得更紧:“那是什么意思?”
阿冻抿了抿唇,鼓足勇气说:“我只是觉得,你有没有可能是搞错了呢,那个污染物或许不过是想要带走他的朋友,并没打算要吃掉谁……”
话还未说完,男人已经发出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而同一时间,其他酒客的神色也大多有些怪异,像是头一回听见这种说辞,感到既滑稽又无理,也渐渐哄笑起来。
阿冻的勇气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顿时就扁了下去。
他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望着桌面拥挤堆放的空酒瓶,情绪再一次陷入低谷。
过去几个月里累积下来的苦闷、委屈和各种压抑,自从离开零号污染区以后,便在他内心看不见的阴暗角落慢慢积累,直到此刻终于借由契机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阿冻有些悲观地想,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走出来了。
店小二还在边上等着,他对客人们的谈话兴趣不大,更关心自己能不能再多拿到几笔提成:“请问客人需要庆云台吗?这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三瓶七折优惠哦!”
阿冻看向麦二。
麦二总觉得青年的眼里似乎含着泪光,再联系刚才那一番有些可笑的话语,他以为猜到了原因,心底浮现几分同情与怜惜。
阿冻大概是曾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吧?
即将变成污染物的朋友,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将他送到安全区域,却被其他不知情的人员射杀……
麦二越脑补越唏嘘不已,看向阿冻的目光也发生了些变化,不再坚持制止对方,而是问道:“你确定自己还能喝?”
阿冻沮丧点头,大有不醉无归的架势。
麦二:“那就来三瓶。”
店小二:“好勒!”
三瓶庆云台没两分钟便上桌了,店小二把其余的空瓶清走,对他们说:“请慢用。”
阿冻抓起其中一瓶,正要开盖时,却被唐意伸手按住了。
“喝太多对身体不好。”他还记得在阿尔多基地莱顿酒馆发生的事情。
阿冻闷闷道:“可是我很不开心。”
唐意沉默一瞬,问:“真的很不开心?”
阿冻低低嗯了一声。
唐意垂眸打量了他几眼,突然说道:“那你应该也没心情去吃东西?”
阿冻摇头:“不想吃。”
唐意:“据我所知,地狱城有一条最繁华的商业街,小吃品类多如繁星,如果每家店铺都停下来尝一尝,最少要花上三天时间。”
阿冻:“……”
怎么回事,心脏好像跳得有些快?
唐意:“地狱城还有一家十分出名的酒楼,汇聚了天南海北的菜色,糖醋里脊,脆皮烧鸡,水煮鱼,红烧肉……诸如此类,都是一绝。”
阿冻的口腔开始疯狂分泌唾液。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样不行的,我情绪正低落着呢,还在深刻感受身为污染物的孤独寂寞呢,应该完全没胃口才对,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就被那些听起来就很好吃的东西把魂给勾走了?
唐意的声音持续在耳边响起,语速不紧不慢:“我还从外面带回来了些新鲜的食材,晚上准备做一顿火锅。”
阿冻顿时两眼放光,新鲜的食材!
唐意:“不过你心情不好,应该是没胃口吃了,真遗憾……”
“等等,先别遗憾!”阿冻的身体先于脑子反应,脱口而出表示,“我可以!”
唐意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过转瞬即逝,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你不是心情不好?”他问。
阿冻咽了咽口水,一本正经道:“所以我要化悲愤为食欲。”
桌对面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