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小时后, 医院外,拒绝一切特殊待遇的市长大人换回来时的衣服,只是戴上了口罩避免引起骚动。他们在等织田作之助带上棉衣赶过来。
雨后初晴的冬季, 清透的阳光洒在城市里, 就像一片流动的金海。
天气除了气温再次跳水,冷得让人瑟瑟发抖外, 没有太多缺点。
两人排排站在路边盯着检查结果。
“所以竟然没事吗?”川岛未来小声感慨, 声音穿过口罩显得有些模糊, 未被遮住的眼睛流露出三分失望。
太宰双手拉着CT影像图的两侧, 举高仰望,面露欣赏地啧啧赞叹:“哇哦, 这就是我的大脑吗?各种意义上都非常完美!如果有子弹从中间咻一下穿过去就更完美了!”
“现实是即便头部中弹也有一定的概率存活。”川岛未来无情指出,“而且在这种方面,太宰君总是意外地幸运。”
“嘁, 说我幸运什么的,这算是诅咒吗?这一定是诅咒吧!”太宰手臂落下,将报告塞回医院附赠的塑料袋子,用脚尖无聊地碾压地面无辜的落叶。
他安静不到十分钟, 就又找到别的话题开始巴拉巴拉。从堪比女巫用坩埚熬煮毒药的厨艺,跳转到对横滨流浪狗的一百零八种恐吓技巧, 描述得绘声绘色。
唔, 这种语言表达能力, 真的不写书都浪费了。
川岛未来偶尔认真参与,时常敷衍回应, 相处模式像是回到了擂钵街, 其中一方只是短暂地出了趟远门。
他左右张望, 终于在视野里驶入一辆小车。他拍拍太宰的肩, 止住少年的话头,说:“织田君到了。”
太宰顿时眼睛一亮,举高右手左右挥挥。简单披在肩上的Mafia标配风衣顽强地和重力斗争,硬是守住了阵地,随动作摇晃的腰带就像是猫咪的尾巴。
织田作之助停车,从车内走出,又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取出两个纸袋。
他将纸袋递给一脸好奇的太宰,认真地说:“抱歉,来晚了一些。”
“没事没事,还在正常范围啦。”太宰挥挥手,迫不及待地手撕包装,然后神情逐渐微妙。
川岛同样眼神复杂,还有几分尴尬:“织田君,为什么拿过来的衣服会是这两件?”
当初横滨文学杂志因为收到太多名为文学投稿,实为市民爆料和投诉的信件,于是另外单独刊载了时政专区。
区别于文学杂志的横滨萌萝莉,这本杂志的封面是一黑一白两只猫咪,相关周边销量火爆。
所有杂志周边川岛未来都会收藏一份,这两件棉服就是今冬发行的新品。
“我拿错了吗?”织田作之助有些茫然,“但是这件更符合太宰的身高。”
十四岁半,但是一米五的太宰膝盖忽然中了一箭。
棉服本身没有问题,做工设计都很好看,而且制作成黑白纯色,除了大小之外并没有明显的性别区分。
较短的是白色,右边方型口袋外印着金瞳的黑色政府猫猫。毛茸茸的脑袋从口袋里探出来,爪爪向下捞悬挂着的小鱼干挂坠。
另一件则是黑色,白色的猫咪神情活泼,伸爪试图勾住逃跑的毛绒球。
重点在于,为了鼓励大家从战后的萧瑟氛围中走出来,这两件是故意设计成的情侣款。
而川岛未来的本意只是想要织田作从衣帽间里随便拿一件短款。
“所以为什么不直接买两件新的,而要从纪念品里面挑?”太宰纳闷询问。
“因为那栋房子的衣服全部都是新的。既然有现成的,为什么还要买?”川岛淡然回答,豪奢之气扑面而来。
织田作之助想起那号称衣帽间,实则占据整个小别墅的衣服库,忽然就理解了当时问“要拿哪一件”时,市长先生那异样的沉默。
本来太宰是不打算穿的,但是看到未来微微拧眉有点抗拒的样子,叛逆心瞬间压倒一切取得了胜利。
他痛痛快快地把衣服换了,有些新奇地拨弄一下挂坠,原地蹦跶两下,然后皱起脸说:“有种束缚灵魂的感觉,好重。”
“比起西装外套,确实会更重一些。所以要换回来吗?”织田作问。
“不要!”太宰果断拒绝,然后抱着另一件扑向站在旁边的川岛,声音不怀好意地响起,“现在轮到未来穿了!来吧来吧,这是我们深厚感情的象征!”
川岛十动然拒,速速后退几步:“谢谢喜爱,但是我们之间没有感情。”
“真的吗?我不信!织田作快按住未来!让任性的雇主保重身体也是保镖的责任哦!”
“是这样吗?”织田作之助站在原地犹豫片刻,然后下定决心,“我知道了。”
川岛立即警醒,对待太宰时还有些放松的神情瞬间紧张:“织田君,想想你的工资。”
“织田作缺少的工资我来补也可以哦~”太宰抬脸露出明媚的微笑,小恶魔的尖牙若隐若现,“怎么可以因为害怕扣工资就放任刚刚痊愈的上司吹冷风嘛!对不对,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眼中浮现出浅浅的笑意,一边走近川岛一边回应:“啊,没错,确实不能。”
三分钟后,体力废的川岛猫咪被抓进了后车厢,反抗失败后不爽地侧身缩在角落里和自己生气。
太宰猫隔了半臂距离,伸手去戳戳帽子底下埋着的脸,惊奇道:“你竟然生气了?!”
他还以为赌气这种幼稚的情绪早就被机器人未来丢掉了!不会是因为觉得丢脸吧?
难道说冷静自持的市长先生就没有和人打闹过吗?
嘶,竟然诡异地有点可爱。
川岛幽幽地瞟他一眼:“你策反了我的保镖。”
太宰竖起食指摇了摇,否认道:“没有哦,明明是未来太让人操心了,简直像个任性的小宝宝。”
反正已经丢过脸了,再强撑着也没必要。
川岛手掌抵着太宰的额头把人推开,他重新低头,伸手拉过宽大的帽檐挡住脸,继续自闭。
他反省,他就不该让太宰察觉到自己那一瞬间的不乐意!
太宰见状反而更亲昵地蹭上去。
有种流浪猫是当对方拒绝时得寸进尺,但获得回应时反而会惊吓到逃开。
“川岛君,接下来要去哪里?”织田作之助通过后视镜观察身后的两只猫,穿上厚衣服之后,圆滚滚地挤在一起,仿佛年龄都直接退回到了幼稚园。
但比起这些,川岛君能够活泼一些就已经极为难得了。
太宰治可以听到川岛轻轻地深呼吸,再开口就重回了冷静:“去异能力学院,今天要接收一个孤儿。他的能力很危险。”
……
异能力学院隐藏在山林里,进入其中需要拐好几道弯。
因为部分孩子对待大人有不同程度的惧怕,所以学校选址就避开了闹市,而是营造出更加亲近自然的环境。
办公室内,坐在面前的男子神情严肃,大概三十多岁,发型有些类似切开挖空的半个西瓜倒扣在头上。
“请问您就是这所学院的负责人吗?”对方眼神锐利,下意识观察四周环境的习惯以及周身的冷酷气息,和黑手.党出身的人类似。
“我是。我想您应该已经在电视上见过我了,不是吗,院长先生。”
川岛未来浅笑提起茶壶手柄,看着暗红色的涓涓细流缓缓流入瓷白的茶杯,逐渐没过中位线。
他将红茶推到对方面前,透过袅袅雾气,不着痕迹地观察对面人身后的巨大铁笼。
笼子上罩着一块黑布,露出一点底部,隐约可以看出每根铁柱都有二指粗。
底盘较宽但高度矮,最多能容纳一个小孩蜷缩着躺在里面。
“那位就是您说的那个孩子吗?天气严寒,躺在铁器上容易着凉,为什么不让他出来坐坐呢?”
川岛未来看向面前的人,提议道:“我也想先见见他。”
但是男人却直接摇头拒绝了:“不,无能之人就应该学会忍受痛苦,如此才能在现今社会存活下去。”
闻言川岛未来诧异抬眼,然后笃定地动唇低声询问:“您没告诉他?”
院长摇头,眉头紧拧,显出几分犹豫不决。
“敦他很危险,在教会他忍耐之前,我不能告诉他。而且,我不希望那个孩子……会憎恨自己。这里有同类,或许会好一些。”
“这样啊,那么等一下的理由,您也要将罪责全部背负起来吗?”
院长沉默点头,停顿片刻,他目光锐利地直视面前的青年:“那么你们这里有惩戒措施吗?能应对异能力失控吗?”
全部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才松动脸部肌肉,露出细微的感谢笑意。
川岛未来垂眼,抿一口茶水,声音提高了一些:“您应该了解这所学院的教育理念,此处会和您的想法大相径庭,即便如此您也要将敦交给我们吗?”
“孤儿院已经养不起他这样的饭桶了,无用之人倒不如直接舍弃,您能接受他真是万分感激。”
黑色的幕布被拽动了一瞬,川岛神情不变地继续说:“那么之后敦就是我们的学生了,同样感激您对我校的信任。那么您还需要最后见敦一面吗?”
院长嘴唇动了动,最后又冷冷地紧闭,他决绝摇头。
“没有必要,敦就留给你们了。那么我就先走了,再见,川岛先生。”
川岛起身送他到门外,关上门后轻声阻拦了他离开的动作:“请稍等一下,院长先生。”
男人驻足,疑惑地看向他,就见川岛亲切微笑问:“抱歉,但我猜测,您的孤儿院似乎正入不敷出吧。不知道您是否愿意接受捐赠?金额大约是五百万美金。”
他的瞳孔紧缩了一瞬,旋即警惕:“条件呢?”
“不用紧张,只是一个小小的附加条件,即放弃原本的铁血教育。无论如何暴力都不应该是教育的底色。”
“也就是说,我会派人去对孤儿院进行一点微不足道的改变,这期间还希望院长您配合。或者您有想法出国进修教育心理学吗?”
观察到男人的动摇,川岛未来稍微地加入一些筹码:“如果您同意,未来孩子们的上学费用,我也可以一力承担。”
“您应该也察觉到教育的不易了,孩子们会诚实地反馈出从环境中得到的一切。您希望他们成为好人,这无可指摘,但教育还有更好的方法。除了恐惧,您就不希望看到他们的微笑和成长吗?”
他娓娓动听地劝说,眼神真诚,满意地看到男人恍惚踉跄离开,落下一句:“我、我会慎重考虑的。”
回到室内,川岛未来看着小小的笼子,头疼。
他叹息着将黑布拉开,露出里面瘦骨嶙峋、伤痕累累,发育迟滞于同龄人的白发小孩,对方的瞳孔里盈满了泪水,却咬着唇不敢哭出声音。
青年打开笼子,注视那双比晚霞更瑰丽的眼瞳,表情软化成一个无奈的微笑。
比起别靠近他,这孩子的目光更像是在问:谁能抱抱他呢……
川岛未来弯腰向他伸开双手,轻声说:“别担心,在这里你是安全的。不会再挨打,也不会再饿肚子了。所以,要抱一下吗?”
沉默和僵直持续了很久很久,小孩才软软地揪住棉服,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倒进他怀里:“对不起……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我是被抛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