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岛未来坐在病床边的陪护椅上, 他刚刚结完账。
虽然不确定为什么这么大动静都弄不醒安吾,但就结果而言,的确只是睡着了。
是给安吾的压力太大了吗?
但如果这样都做不到的话, 后面会很难办的啊。
无波澜的金瞳短暂地在安吾不安的睡颜停留一瞬, 蜻蜓点水般,又空茫茫地移开了。
青年又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随后起身。
病房门打开又关闭,徒留满室冷清。
时针缓慢走过,日光从明亮变得昏黄,夕阳透过窗帘缝隙溜进室内又悄悄退走。
安吾的眼皮颤动, 拧紧的眉头逐渐松开,终于睁开眼眸。
仿佛由雨水, 烟雾,黑暗以及星星点点的烛光融合而成的梦境被狂风刮散, 留下幻觉般的印象。
一定是梦吧?
他举起手, 视线描摹过掌心的纹路, 干干净净的, 没有血污也没有刀。
但是——
梦境的碎片比镜面更加清晰, 拼凑成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 真切得仿佛发生在昨日。
十八岁的川岛先生瘫在书桌上,勾着钢笔的手越过桌面, 脸颊压着手臂。
墙面上的时针指向四,屋外漆黑一片。
他有些低落地抱怨,像是考试受挫的小孩子:“好难啊,而且我还一直在犯错, 超级丢脸。”
安吾绞尽脑汁地开启夸夸群模式, 才让他忍俊不禁又羞赧地笑出声。
他安静地又趴了一会儿, 才小小声地补充:“但是有人陪我一起的话,好像就没那么害怕了。”
少年人即使穿着故作成熟的黑色西装,也还是稚嫩的,甚至还有些懵懂,就这么率真又亮晶晶地看着他:“所以安吾,我们一起加油吧?为了理想中的横滨。”
正在和文书战斗的安吾闻言微笑起来,点头欣然应下:“好,我们一起!”
年轻的市长先生笨拙又真诚,即便所有的努力都像石子投入大海,掀不起半点浪花,也没有气馁过。
安吾看着他在不断碰壁中努力学习计谋,揣摩人心,偶尔也会感到辛酸。
可是这样的未来就像是希望一样闪闪发光,光是看着都让人温暖得想要落泪。
直到比太阳热烈的笑容化为灰色散去,倾盆大雨落下,前往东京的列车发生巨大爆炸,尸骨无存。
……
“原来也没那么难嘛,处理文书这种事情。”川岛未来挑剔地将不愿处理的部分丢到秘书先生的桌面上,任性得宛如挑食的猫咪。
停顿片刻后,他忽然发出不知从何而来的感慨:“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呢,有这个的话,无论做什么都会顺利推进的吧?”
他抬头注视自家沉默的部下继续说:“所以,安吾,帮我拿到这些人的资料好吗?”
金瞳依然透彻干净,只有无忧无虑的眸光变成泡沫消散。
但这些,梦中的自己一无所知。
老鼠进入横滨,利用敌人的布局,编织起蜘蛛纤细脆弱的网,绞杀了名为森鸥外的猎物。
后来想想,这样的决定应该一开始便错了。Mafia中森鸥外的地位超然,他的死去解开了束缚巨兽的理性枷锁。
黑兽失去控制,走向疯狂的复仇之路,不计得失地向外扩张,反扑政府。
即便他们不分昼夜地努力,Mafia却前所未有地壮大了,甚至一举统治了关东地区。日本政府选择舍弃川岛未来向Mafia求和。
冬季,又是一年冷雨。
“安吾,会觉得累吗?如果不是跟着我的话,你明明会有更好的选择。”川岛未来搅拌着白粥,逃亡以来一直没能痊愈的伤口,天气一开始变化,就会带来延绵不绝的低烧。
安吾把热水袋放进他掌心,又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将忧虑藏在轻松的表情下。
“川岛先生就是我最好的选择了,不要多想,专心修养。”
川岛未来含糊地应了一声,把味同嚼蜡却来之不易的食物全数咽下腹中。
他们蜷缩在擂钵街,这一片土地是吞噬希望的深渊。无数人在此埋葬,在此扭曲,将道德负重全数剥离才能拽着细丝般的可能性活下去。
体弱多病的川岛未来无力觅食,等待安吾归来时,便常仰望着天空发呆。
“您在看什么呢?”
“看天,看它什么时候亮。”
“这样啊。”安吾跟着他视线向上看,辽阔的苍穹仿佛被切割,定格在方寸框架里,变成不会变动的风景。
“冬天的话,确实是雾蒙蒙的呢。”
安吾太疲惫了,疲倦到无法察觉川岛缓慢堆积的,如同暗河流淌于平静表面下的绝望。
知晓活捉他们的赏金再次上升后,川岛沉默了许久,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安吾赶去搜索情报。
这一次,他没有再等安吾回来。
子弹贯穿了纤薄的胸膛,浸透衣衫的血液凝固发黑。睡着的青年安静得宛若墓前盛开的白百合,僵硬的手指轻轻搭在床沿。
从掌中滑落的枪掉在地面。
安吾颤抖着俯身弯腰,异能力的光带亮起,心脏敏锐得连呼吸都会引起剧痛。
青年久违的笑容柔软又哀伤,啼血的鸟儿倒在春天前夕,也要为明天送上礼赞。
“安吾,不要困住自己。假如你的时光不会倒退,那就踩着我继续向前走吧。以及,为提出这种要求,抱歉。”
……
这一次,是争权夺利的川岛未来。
毫无怜悯地将敌人扯下舞台,又把同阵营者扶上王座。
与Mafia联手后,横滨秩序迅速恢复,政府强硬控制外交宣传,姿态上仿佛准备与Mafia共治横滨,甚至公然反抗国家政府试图干预横滨管理的行动。
他的笑容温和又体贴,肃清敌人的手段却比黑手.党更加残暴。
保镖在办公室和楼下围了一层又一层,办公室冷淡得几乎只剩下黑白灰三色,就连食物都要经过重重检验。
只有坂口安吾可以不加检查地靠近他,带着武器和吃食,走到离市长最近的位置。
他不知这种信任从何而来,也常感到惶惑不安,这样仿佛燃烧一切的姿态是正确的吗?
他隐没在阴影中,将动摇的内心仔细收藏,变为一道没有存在感的影子,在川岛疲惫之时,悄然送上一杯温热的咖啡。
“安吾会相信我吗?”市长先生问,居于铁王座之上的背影,宛若被层层钢铁包裹,呈现出金属般的冷硬。
“我相信您。”安吾那一刻没有说谎。
但是,资料和种田长官不会欺骗他。
“很遗憾,川岛未来是黑衣组织的成员。为了和平,我们不能让黑衣组织夺走横滨的掌控权,你理解我的意思吗,安吾?”
种田山头火长叹一声,为他添上一杯清酒。
那杯酒苦涩得让人舌头发麻。
卧底这条路,背叛与他亲密如孪生子。即便咬碎牙齿,将自己灵魂都咀嚼撕扯成碎片,也要踩着痛苦和鲜血走下去。
刀尖上涂抹了麻药,藏在口袋里,并不隐蔽,就像是他希望被人发现的三分私心。
他践踏了他人珍贵无比的信任。
川岛未来软倒在他臂弯,捂着伤口,眼瞳雾蒙蒙的暗淡无光,犹如油尽灯枯的火烛,连蜡泪都已经流淌到干涸。
“好奇怪,这一次,我好像连怨恨都不会了。”
……
这不是梦。
理智分析得出的结论不容忽视地浮现在心头:初见时的故意为难,对政府文书的过分熟悉,甚至是预见未来般的决策……
桩桩件件都在说明,川岛先生不仅记得,而且远比他记住的更多。
温热的手掌下落盖住眼睛,如果这不是梦,那么安吾希望它是。